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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花门里的疯子
疯言疯语：
如果没有我，你会怎么样？
文：无微
01 天很冷，天气预报说，今天最低温度是零下二十度。
凌晨2点，冷得出奇。可是我却满身大汗，在医院各个科室中像只小狗一样来回穿梭，只差没有把舌头伸出来降温。
刚刚把病历送到病房给主任，这边护士站的护士就呼叫我了：“辜医生辜医生，急诊室急招。”
我转身往楼下急诊室跑去，差点把鞋子跑脱。
“让开让开，我是医生。”急诊室里一堆人，我喊着挤进去。
一个大概五六岁的男孩张着嘴，躺在病床上，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已经呼吸急促。据家属说，孩子非要自己吃鱼，就被鱼刺卡住了。
“患者五岁半，被鱼刺卡住喉咙。”护士急忙说，“咽喉肿大，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我伏下头，戴上喉镜查看，的确红肿一片，还有一阵醋味和厚重的白苔糊在上面，应该是之前家人给孩子喝了醋又吃了馒头，用了物理方法，以至于现在根本看不清鱼刺在哪。
“干燥、喷麻药、上软镜。”我边吩咐边取下额头上的喉镜，准备下一步。
谁知道才转身，就被人一把抓住肩膀，差点给拎了起来。
一个高大的男人使劲推我：“你到底能不能看好？能不能看好？我儿子要有什么事，我就杀了你！”
我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往后倒去。
一双手扶住了我，是急诊主任李汉明。
我才发现病床边围了一圈的人，个个虎视眈眈，应该都是患儿家属。
“你多耽误一分钟，你儿子就多难受一分钟，你要接着和我们慢慢谈吗？”李汉明沉稳地说，他站在患儿父亲面前，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对视着。
“让医生做事，你不要耽误。”有个看起来不知道是奶奶还是姥姥的人，拉住患儿父亲。
那男人重重哼了一声：“就是一根鱼刺卡喉咙了，这些医生搞了半天，都是庸医。”说完，他不甘不愿退到旁边。
“把人肃清，都围在这里让我们还怎么工作？”李汉明发话。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那边护士已经给患儿干燥和麻药都上去了，我回到病床前接着工作。
身边人空了很多，我小心移动软性喉镜，从鼻腔进入到咽喉里，汗水顺着眉毛滴落在眼睛里，煞得我眼睛疼。
李汉明伸手过来，用一块纱布给我按了一下，吸走汗水。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他看到了我眼里的难过，又垂下头接着工作。
02 做完所有的一切，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在急诊室的凳子上呆坐着。
李汉明走过来，给我一杯咖啡：“提提神吧，别想那么多。”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今天，是我妈妈两周年祭日，也是我回到医院工作的一周年。
在这家医院，我送走了父亲，然后是母亲，短短一年之内，户口本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不想去想，可是今天，那个患儿父亲把一米五几的我拎起来推的时候，我的心里，的确第一千零一次，产生了厌倦和逃避。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回来这个没有给我带来好回忆的地方。
“因为我呀。”我听见李汉明说，他笑着看向我，像当初一样。
原来，我竟然喃喃问出了这句话，而李汉明，竟然回答了。
我看了他很久，泪意涌上来。
两年前，妈妈肾衰竭，主治医师就是李汉明，那两个月，我每天耳鼻喉科肾科来回跑，还常常被借调到急诊和其他科室帮忙，因为我只是个刚毕业的医科大学生。
刚毕业半年，我就面对了妈妈的肾衰竭，而且是急性。不过两个月，妈妈已经水肿成了一个巨大的胖子，眼睛变成了一条缝。
“妈妈，你别走……”夜晚，我一个人在妈妈的病床前哭，不知如何是好。
李汉明把我拉出病房：“你别当你妈面哭，她都听得到的，这样会让她更难过。”
他指指医生办公室：“想哭，去那里，保证没人看。”
他的眼睛像初升的太阳，充满温暖的体谅。
03 “不管我怎么努力，妈妈还是走了。”我一口口呷着滚烫的咖啡，刚刚冷下去的身子渐渐回暖，也渐渐逼退了眼里的泪。
李汉杨仰头靠在墙上：“应该这样说，不管你怎么努力，也拦不住你妈想和你爸团圆的心，他们又在一起了，真好！”
我愣了一下，疼痛突然铺天盖席卷而来。
是啊，爸爸和妈妈，他们终于在一起了，他们感情甚笃，结婚二十几年从来没有分开过，无论去哪里，爸爸必定带着妈妈。
人生唯一一次分别，是爸爸先走了一年，妈妈留下陪我一年后追随而去。
“你爸的车祸，那是意外，送来就晚了。”李汉明的声音响起，“而你妈，自从你爸走了之后，她一天都不曾开心过，能团聚，对她也是幸福的。”
我别过头，哭成狗，李汉明把我的头轻轻放到他肩膀上：“我会陪你的，以后都会陪你的。”
他的声音温柔，带着溺毙人的温柔，却让我犹豫不决。
两年前，妈妈走了后，我彻底颓废，也彻底沉默了下去。
公堂、民政、医院、公安局、焚化场，一件件事，都是李汉明一趟趟去跑，一趟趟帮我去办。
“我是她男朋友，未婚夫。”他厚着脸皮理直气壮地告诉所有人，所有人都以为是真的。
只有我，当时浑然不知，把自己完全关闭在一个孤独的世界里。
半夜两点，我穿着睡裙在家里楼下一圈圈走，冻到麻木，冷到现在想起来牙齿都在打颤。
邻居找来李汉明，他把我抱进屋子里，用热水袋围了我一圈，然后一直守着，直到天亮。
从那之后，他就搬到了我家，每天陪着我，给我做饭洗衣服，引我说话，还带着我去看心理医生，要我吃大把大把的抗抑郁药。
最后，趁他不注意，我在一个半夜跑了。
04 “你说，那个时候如果你没有找到我，我是不是就再也回不来了？”我慢慢问。
椅子背后就是暖气，医院暖气很足，我又开始冒汗了。
一年半前，李汉明找到我的微博，通过上面寥寥几张图片判定了我的位置。我在云南德宏的一家客栈做义工，躲避了这边所有的人。
他奔赴云南，找到了我。
“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这是我当时看到他的第一句话。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好转，会和人交流说话，但我依然不肯回到这个让我失去父母，伤心至极的城市。
李汉明一本正经递上身份证：“我不是来找你回去的，我只是来住店。”
我勉强接过：“住几天？”
李汉明一笑，露出傻不拉几的一口大白牙：“先住一个月吧。”
他从不为难我，也不和我谈过去，而是像店里的那只金毛，我走到哪，他就跟到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是当我第十次看到他在我身边转时，坏脾气突然火山爆发。
我正在楼顶平台上洗衣服，拿起水管对着他射过去：“你跟着我干嘛？你知不知道你很烦，很讨厌，我最讨厌你用那种可怜表情看着我了，你给我滚！”
他猝不及防地在几秒钟内被淋成了落汤鸡，又在大风中瑟瑟发抖然后目瞪口呆。
我大吼：“滚滚滚！我不想看到你！”
喊出了后，我抱着头蹲下，一直以来的伪装撕开了一个小口，我头痛欲裂，心跳得喘不过气。
我听见李汉明的脚步声远了，然后是下楼的声音。
他被我赶走了，终于被我赶走了。
我既松了口气又觉得难受。
“看，你果然不会有人爱的，每个人都会走的。”我对自己说。
“谁说的！”李汉明的声音响起，我转过头，他换了一套衣服站在阳光里：“太冷了，我去换了套衣服。”
嬉皮笑脸，温暖如初。
05 “不会的，你肯定最后还是会回来的。”李汉明揉揉我的头发，点点我的心脏，“你这里有团火，注定要温暖别人的。”
他把我带回这座城市。我重新开始上班，我不再害怕这座医院，虽然还是偶尔会想逃避，会感到厌倦。
李汉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好吧，今天就给你看看我的宝藏。”
“宝藏？”我好奇地坐直了身子，他可从来没说过他也有宝藏。
“你有啥东西？还宝藏呢。”我笑话他。
却哑了口，手机相册划开后，里面全是我。
各种各样，各个时期的我。
“这是你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看，那个时候你多傻，老是笑，一点小事都可以笑半天，像个傻丫头。”他点点点，说说说，“但是眼睛里有星星。”
是啊，那个时候，即使爸爸走了，天塌了一半，但我还有妈妈，还有爱我疼我的妈妈啊。
“这是你参加工作半年后，那时候你妈入院了，你一下子就瘦了下去，也不笑了，还常常躲起来哭。好多次你在医生办公室里哭，我就在外面听着。我很抱歉，没有救回你妈妈。”
李汉明温柔地摸摸我的头，然后接着翻给我看。
“这是你妈刚过世那段时间，你就像个不要睡觉的幽灵一样，沉默阴暗，拒绝任何人靠近。”
我看着照片中自己那阴沉没有灵魂的模样，感觉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那么遥远。
“这个是你在云南，那时候你已经开始慢慢走出来了，虽然还是时好时坏。”李汉明突然停下来，撑着脸叹了口气。
“怎么突然停了？”我问他。
李汉明扭头看我：“其实云南挺好的，如果哪一天你还想去，我们一起去好了，那边肯定也很需要医生的。”
我哭笑不得：“你当真？”
“当真。”李汉明认真地说。
我知道他当真，至今为止，他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我心里一酸，不再往下说。
李汉明接着给我看：“这是你回来的时候，你看看，一张张的，你的状态越来越好，越来越好。”
的确，照片中的我，渐渐褪去了茫然和暗沉，渐渐展露了笑颜。
“你现在跑步我都追不上了。”李汉明抱怨，“像飞一样。”
我愣了半响，最后一张照片停留在今晚，我正在给那个鱼刺患儿取鱼刺，我低着头认真工作，心无旁骛。
虽然只是随手一拍，但是我竟然被照片中自己身上的光芒给镇住了。
这是我吗？这真的是我吗？
“我变化好大。”我自言自语。
“对啊，你变化好大，所以我才说你心里有团火，即使没有我，你也会回来的。”李汉明伸了个懒腰，“我好像听到救护车的声音。”
话音刚落，果然，救护车的声音就由远而近响了起来。
护士站那边冲过来夜班护士：“李主任，车祸，三名伤者一男两女……”
我跳起来跟着李汉明一起脚下生风往外跑。
“看来今晚没休息啰。”李汉明戴上口罩匆匆忙忙地说。
“汉明，没休息就没休息吧。”我说，“我会陪着你的。
李汉明突然急刹车，眼睛里又惊又喜：“你叫我什么？”
一年多前，我离开云南德宏的那个晚上，他曾经在古桥下再度向我表白，我还是拒绝了。
他笑着说：“没关系，等你哪天想接受了，想反悔了，你叫我，我就能知道，然后我就加把劲再表白一次，你就顺水推舟当作我把你追回来的。”
“什么叫你？我不是一直就叫你李汉明吗？”我困惑。
“不是。”李汉明嬉皮笑脸，“到时候你叫我亲热点的，我就明白了。”
“你滚。”我给他翻了个白眼。
救护车已经开到门口，后门打开，随车医生跳下来喊人。
李汉明大吼一句：“来了来了！”
他拨腿就往那边跑，边跑边说：“你再叫我一遍再叫我一遍！我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啦！”
我看着他奔跑的背影，又看了看天空，戴上口罩，跟了上去。
不知不觉，天边变成了浅浅的蓝色，天就要亮了。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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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嗨，我是三花门里的疯子。
明明是个温暖的故事，却让疯子觉得很难过。最爱的亲人离开，真的是世界上最深的痛苦了。在疾病面前，我们无能为力。只能凭着一腔孤勇，硬着头皮撑。等哪天撑不住了，就可能会崩溃。能不能站起来都是未知数。希望大家身边，都有一个温暖如朝阳的人，带着你，走向阳光。
好了，喜欢三花门故事的，
别忘了常来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