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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父进城

2019-04-11    作者:杜志平    来源:网络

  随父进城

  小时候,只听说温州城底好。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家乡至温州的交通运输主要依靠温瑞塘河。塘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很多,各种各样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客船、货船都有。家乡的砖瓦运往温州,一次性量不是很多的话,一般用“河箱”(仙岩方言,一种木船)和水泥船。一次性量很多的话,则要启用大家伙,我们叫“土驳”(一種木头制成的大船,一般载重量大约5吨左右),要四五只、五六只连接在一起,一只拖一只,最前面的是动力船。

  在我大概十岁那年,一日,父亲对我说,明天,他们生产队里有一大批的砖要运往温州,问我去不去。我当然去啰!温州城底还没有去过,我高兴得很。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随同父亲以及生产队里的大人们一起出发。那天,就是启用“土驳”运输,一只接一只,一连好多只。在塘河上,“土驳”的船底深深地埋在水里,只露出船舷在水面凸起。由于负载很重,连在一起的船只又多,因而,它的速度比较慢。在船尾,我才发现“土驳”的屁股上其实还放有好多东西:锅灶、水桶、砧板、菜刀、勺子、起量。起量是仙岩一带土话,一种用铝皮制成的小型圆柱体盛水器,上面系有一根长绳,一般用于在水井打水用。锅灶旁边还放有柴米油盐等等,俨然是一个厨房。那时塘河里的水很清澈,人站在“土驳”上,用起量打来塘河之水,可以直接饮用。船尾的甲板上面还有一块可以移动的木盖。掀开木盖,人可以钻到底部,里面还是一个小房间的模样。后来听父亲说,船老大他们不是我们仙岩本地人,在外面跑运输,经常要在外面过夜,所以,“土驳”也就是他们一个移动的家。

  大约历时三个多小时,“土驳”才到达温州城底的一个目的地。靠岸后,父亲他们就开始忙碌了。他们要把这么多的砖挑到岸上堆放整齐,客户可以随时过来拉走。父亲他们忙着挑砖,我便无所事事,坐在船尾东看看,西望望。到底还是看着起量最想玩,最想动,最有感情。小时候,塘河里经常大旱,河床当路走。即便没有大旱,一年当中也经常少水。水一少,河水便很浑浊,不能挑来煮饭、饮用了。于是,大人们便要到水井里打水挑水了。大人们事情多,叫小孩子去井里打水提水应应急,也是时常有之,我也是如此。离我家不远处,约莫三百米的山边,就有一口水井。水井口高出地面七十厘米左右,圆圆的一圈,用砖头砌好,是为安全防护,也不是很高,小孩子靠在井口边用起量打水刚好。我家没有起量,每次去打水,我都是向住在井边的阿嬷家借。阿嬷人好,没有一次不借给我的。

  我坐的这只“土驳”的船老大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材粗壮,满脸胡茬,皮肤黝黑发亮,看上去有些吓人。起先他在船上的时候,我都不敢动他船上的东西,包括起量。现在,父亲他们在上上下下、忙忙碌碌地挑砖,他也不知去向了。据说,“土驳”船老大只负责运输,不负责搬运。船尾仅剩我一人,于是,我便提起起量,欲往塘河里打水。刚刚一只手把起量一抛,哪知另一只手没有拿紧绳子,绳子顺着起量一起落在河面。起量在水面晃悠了几下,便带着绳子慢慢地沉没在水中……

  我孑然一身站在船尾,双腿开始发抖,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船老大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我不知道是怎样走出船舱,开始逃离的。在岸上,我东张西望,人生地不熟的,我该去往哪儿?不远处,有一间小卖部。于是,我便向那里走去。小卖部不大,单层一间,门口的柜台旁边横着一张桌子,老板就坐在桌边。老板是一个男的,具体模样我现在已记不得了。我,就站在老板的对面,很近。有人过来买东西了,老板就站起来拿,然后又坐回原处。我一直站在那里,老板当然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小孩子在,可也没有搭理我,就如同没有我的存在。然而,我依然呆呆地站在那里。心想,假如等下船老大发现起量不见了,我就说我一直在这间小卖部里,这位老板可以作证!

  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突然,从河埠头处传来了父亲急切的呼叫声:“志平,志——平——”掺杂着嘶哑。现在,我不得不回去了,我的小心脏怦怦直跳。来到船尾,父亲、船老大还有几个大人都在船尾了。只见船老大非常凶急的样子,一边高声嚷嚷,一边手指画来画去。我听懂了,船老大意思是说,起先他就在岸上不远处,看见我在玩起量。现在起量不见了,肯定是我把它玩到河里去了。父亲瞪着圆圆的眼睛问我,到底是不是?这回,我见到了父亲从未有过的满脸通红的模样。我一声不响,默默地沉下了头,根本没有回答父亲问话的力气。大家知道了,答案已经明白。大家几乎同时问我,起量落水的具体位置。我抬起沉重的小手臂,用手指向起量落水的地方。现在想想,当时的情形与现在电视上看到犯罪嫌疑人“指认现场”一模一样。父亲二话不说,一个转身,拿起灶边的一个勺子在边上的一个木桶里舀起水来,“咕咚咕咚”一下子喝个精光。紧接着,父亲拿来船上一根很长很长的竹篙,伸向刚才我所指的河面,在场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竹篙上。竹篙在慢慢移动,同时在慢慢变短。不一会儿,父亲说,探到了。

  时在冬季,天气已十分寒冷。“土驳”是直着停靠在河岸边的,船头顶着河岸,那船尾就几乎伸向河中央了。据竹篙的长度估计,水深约4米,怎么办?几个大人相互之间看了看。“祥清叔,我来吧。”阿尧哥边脱衣服边对我父亲说。“行吗?”父亲轻轻地说。“行的,试试看吧!”“咚”的一声,阿尧哥已一头扎向水里。很快,阿尧哥的头就露出水面,“太冰了,太冰了!”阿尧哥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脸上的水。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阿尧哥的头又埋向水里。我的双腿在瑟瑟发抖,既担心阿尧哥,又担心起量。时间过得竟是如此的慢……突然,阿尧哥的头重新伸出水面,高高举起那个令在场所有人都欢呼的起量。阿尧哥迅速游向船边,还没等他爬上船,船老大就像夺宝似的一把拽过起量,撸好绳子放在起量里面,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好。这时,船老大才露出难得的笑容。

  回家时,阿尧哥对我说:“你爸爸一天辛辛苦苦挑砖所挣的钱,还不够买那个起量,难怪你爸爸又急又渴,舀起木桶里的粉泔当水喝。”说完,阿尧哥哈哈大笑,父亲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一次,是我的父亲第一次带我去温州城底玩 ,也是唯一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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