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财运

　　父亲的财运

　　过日子，中国人都喜欢讲究运气。一直以来，我的父亲就是个财运极差的人。

　　记得小时候，做木匠的他仗着木匠这个在农村很吃香的行业，带着我们一家人省吃俭用，也勉强存了一些钱。有一年，盖了一个假楼房（因为经费问题，第二层的房子没有全部做齐），我们五个人挤着住也还行。我们姐弟三个心里想着，如果能像邻居家买台“韶峰”牌黑白小电视机看看也是好的。“知子莫若父”，父亲自然知道我们的心思，他跟我们许诺，第二年的寒假，再赚一年的钱，一定可以买台电视机回家。我们姐弟三个都欢喜得不得了，过不了几天，就要念叨新电视机的事。要知道，那时候可没有现在的小朋友这么幸福，玩具、书籍啥的，应有尽有。下雨天做完了作业，像个傻瓜似的，玩了几个简单的游戏便无聊至极。如果能看看电视，哪怕只有一两个频道可选，哪怕是小小的黑白电视，能坐在前面看着，也是莫大的享受。

　　于是，我们常常盼着做工的主家来跟父亲结账的日子。那时候工资很低，父亲收到手里的，连块票都是极少的，一毛两毛的居多，有的人甚至还拿了五分、两分、一分的过来。甚至有好几次，我们看到主家过来，根本就没带钱，而是递给父亲一根劣质烟，然后一个劲儿地赔小心，说是家里困难，只能赊欠工钱，等有钱了再还。偏偏他们中的大多数还不认识字，也不会写字，要我帮他们写欠条。那个时候，我很不高兴，只是无奈父命难违。但小孩子哪懂得那么多，喜怒哀乐全在脸上。我板着一副脸，极不情愿地从我的作业本上扯下一张纸，用钢笔汲了蓝墨水，写下简单的欠条。最后，需要那些欠账的人写自己的名字，他们也不会写，我又只好先帮他们写下来，他们像画画似的，照着一笔一画地“画”上去。有一次，有个人第二次过来写欠条，我火来了，借口说笔不见了，不肯给他写。很少冲我发脾气的父亲，朝我眼睛一瞪，垮下脸来，脸色极难看。在一旁的妹妹看到阵势不对，一边找书包，一边说：“姐姐的笔被我拿了，在我的书包里。”我只得含着泪，又帮那个人打欠条。那个人走后，父亲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中秋节过后的一天，我放学回家，远远地，妹妹便屁颠屁颠地朝我跑过来告诉我：“姐姐，爸爸说，他又收了几家的账，到了寒假，就可以给我们买电视机啦！我们再也不用到别人家去讨电视看咯！”看着妹妹一脸的兴奋，我也喜得直跳。我的脑海里浮现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寒冷的冬夜，我们一家人围在火炉旁，前面的柜子上，放着我们家新买的电视机，电视机里播放着我们最喜欢看的《西游记》……我想，对于那一幕，父亲一定也是满心期待吧。

　　可是，老天喜欢捉弄人。深秋的一天，母亲骑自行车时，为了避免伤害一个乱跑的小男孩，将自行车骑进了深沟里，摔断了右腿。为了给母亲治伤，父亲不仅花完了准备买电视机的钱，还欠了不少债。

　　再苦的日子，终究会过去。几年后，我们家还是买了电视机的。只是，那时候，邻居家已经换了屏幕更大的。

　　再后来，我参加了工作，能帮家里赚点钱。妹妹也开了店子，能帮家里增加点收入。2006年，弟弟考上大学后的第三年，我的女儿出生了，妹妹也成了家，立了业，母亲接手了南杂店，生意还不错。那个时候，我们一家在村里算得上是条件比较好的了。父亲依旧每天不辞辛劳，希望能为家里的存款上多添点数字。谁料，就在一个有浓雾的清早，从镇上进货回家的父亲，被一辆去赶工的速度极快的摩托车，撞进了长沙的医院抢救。当时，父亲生命垂危，医院几次下病危通知。父亲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了两个星期才转出来。住过院的人都知道，到了医院，有时候，钱跟纸是没多大区别的。管理那个路段的交警跟肇事者是同乡，不负责任地裁决双方各负一半责任。这也就算了，偏偏撞父亲的那个肇事者家徒四壁，我们上门几次，甚至找了法院，也只得到了不到五分之一的赔偿。肇事者作为一个男人，一家之主，我们上门，他每次都会躲起来，让他的老婆出来“应对”，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们又能怎么办？那时候，我甚至有些能够理解，发生在老家附近的，欠债的人厚着脸皮不还，讨债的人忍无可忍，将其杀死的那个凶杀案件。父亲辛辛苦苦积攒多年的几万块钱，就这样送进了医院，连个谢谢都没有。

　　秋叶年年落，唯有春风待新生。父亲一天天老去，我们都不允许他做重活儿了。但他看到别人在为家里赚钱，心里还是有想法的，毕竟，他的宝贝儿子还没有成家立业，那还得需要大笔费用呢。2014年暑假，父亲看到帮村里放田里的水能发两千块钱，提出来要做。结果，竟然遇上了多年不遇的旱灾。父亲原本想一边做工，一边用空余的时间放水的。这下倒好，地里干旱成这样，哪有时间兼顾？他只好将大多数时间放在管理水的上面来。两个月下来，工也没怎么做，累得不行不算，还讨了一些小心眼儿的人不少牢骚。别人做事是稳赚，而我的父亲是稳赔。

　　今年年初，父亲买了四头小猪仔。了解我父亲的人都知道，我的父亲做起事来是那种很较真的人。他说了要喂土猪，坚决不买一粒饲料。关于这点我是支持的，因为我和我几个玩得好的吃货都欣赏土猪肉，土猪肉炒辣椒的味道，比饲料猪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了。 一次回老家，我看到父亲居然用了一口很大的锅在地坪里煮碎米，我问父亲，他告诉我，这是四头小猪的食物，一天三顿。我跟父亲建议：“老爸，你喂的猪不吃饲料，但可以吃生的呀，这样每天都要煮，多麻烦！”父亲一脸的严肃：“那不行，喂生食的话，猪肉的味道不好吃！”到现在，一年快过去了，父亲天天用心伺候的四头“宝贝”终于长大了，母亲的朋友们都说，父亲终于可以拿到一叠红“票子”了。偏偏今年受隔我们十万八千里的非洲的猪瘟影响，猪肉价钱比往年低了很多。不过，我的几个朋友，也是对饮食有追求的美食家，紛纷向我表示，父亲喂的是正宗的土猪肉，价钱多贵都值！我想，这次应该算是66岁父亲财运的好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