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把翻完的年历从墙上取下,无耐地换上一本新的。我并没有衰老得记不清数,只是不愿意承认我又一次经历了由万物复苏到北燕南归的轮回,因为这意味着远去的韶华离我更远,靠近我的是夕阳西下,老树昏鸣。即使我闭上眼睛停止思维,树上依然有雪在消融。在这个时候,我必须在生命的年轮上再加上一圈。醒来吧,60岁再也不是一个回避问题的年龄了。
我有壮志凌云的过去,吟着“有志者,事竟成,破斧沉舟,百二秦川终属楚”,憧憬理想中的未来仿佛还是昨天的事,而“今天”却残酷的摆在我面前。“今天”正如它的本义一样淡得可怕。年轻的时候我可以原谅贫穷,而无法忍受平庸。可如今,我是不能贫穷的。平庸却成为无可非议的事。我很奇怪,当我用“平庸”这个最准确的词形容自己时,竟然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也许这就是所谓“无可奈何花落去”吧。我确实有过奋斗的雄心,然而我的信念与理想又怎么可能坚毅到在风尘中打磨几十年依旧纯真美好呢?我曾认为自己是无坚不摧的,可若对手是时间,我便是输家。这根源不在时间,而在我的性格。我曾把誓言写在脸上,却不曾写在心中。我很宽容,不仅宽容别人,更宽容自己,所以我罕有对错误的愧疚感和对失败的失落感。记得很多年前,我读过一篇名叫《我这一辈子》的小说:“我”小时侯偷父亲的钱买东西吃,妈妈为我辩解――“他”只是小孩子;“我年轻时不努力,有人很理解“我”DD年轻人嘛;我中年时犯了错误,上司通情达理_“他”是缺乏经验;到了老年,所有的错误都可以用“他是老年人”来化解。读这篇文章时,我与作者“同仇敌忾”的鄙视这种人,我想我人生之路应该由于此恰恰相反。但历史的重复性是它的最大特点。当我回首往事,不能从尘封的旧书中挑出一本可读的书时,我知道这篇小说到头来讽刺的是自己,我再也不愿想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事,因为它对我来说,不是滑稽,而是嘲弄,更是悲哀。
好像有人说过:“早晨从中午开始。”可是生命真的能从60岁开始吗?也许百里奚是70岁才当官,也许姜子牙是暮年才成大业,也许冰心80岁才开始了生命的第二个春天。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对我而言更是不可能的事,我的生命春天里的雪一样,消融着,消融着。我少时背过奥斯特洛夫斯基的豪言,而今却不记得它的含义,那是一个神话。夕阳近黄昏时,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怨早春时错过了播种的时节,黎明时没有托起初升的太阳,如今我两手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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