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回顾一生,自己也有过所谓理想之类的东西的话,那就是写一点字。而这全然要归功于我初中的一位语文老师,我今天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她对我的影响最大。
我小学毕业时,虽然算术被当时的老师誉为天才,但却连一篇作文都写不成。可能出于怜才的考虑,老师提前给我写了一篇(当时是1961年,绝对没有现在的关系学)。记得写的是到郊区去帮助农民拾麦穗的事,后来升学作文试题是《记一次有意义的活动》,倒也满贴切。但一升了初中,我的这位老师只看了我的第一篇作文,就一口咬定我会成为一名作家(关于这篇作文,至今记忆犹新,升初中后,父亲对我说,现在你上了中学就是大人了,应该到外边去看一看,于是我就去了北京二姨家。可能由于当时年龄太小,又是第一次出门,实在是大开眼界,所以暑假作文就自写了一篇《第一次》:第一次看见天安门,第一次看见大象,诸如此类),进而对我大加栽培。记得那时每星期的功课都有一篇作文,而她总要求我多写个两三篇,并从我的涂鸦中拼力找出一个词,一句话,一个技巧的优点,加以鼓励,使我几乎每文必进(这里讲一句题外话,由此我得到一条重要的处事原则,就是处事待人要努力去发现对方的优点,比如一个人,他可能有九分缺点,而只有一分优点,若要与他相处,只需看他这一分优点就好了,那九分缺点尽可不计,这样对人对己都有利,这一点我一生几乎都身体力行了),从一些基本方面讲,老师都是给了我这一生最大影响的人。
初中毕业后,写字对于我来说,就只剩下一个需要写什么的问题。按照老师的愿望,我也做过成名成家的梦,甚至完全心甘情愿地报名下了乡,以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也写过一些小说、诗歌随想之类的东西。后来是很多领导误认为我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大加栽培,使我的仕途曾经一片光明。甚至现在生命的晚期,还可以在一天法律没学过的情况下,去律师事务所写状子,打官司,去替别人寻找一下那永远也不知道在哪里的正义。这些当然都是一个人要活下去必须要做的一些俗事。从这点讲,老师首先给了我这一生最重要的生存本领。
当然更重要的也许是灵魂方面的东西,她使我由此爱上了文学、艺术、美学、哲学这些东西,并且至今乐此不疲。对孔老夫子,我一直不以为然,但是他讲的“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很准确地表达了我现在对这些东西的感觉,他们给了我几乎一生的快乐。知与不知,好与不好,对我而言,早已失去了它们本来的意义,更不要说什么成败得失了。它们带给了我这一生最基本,甚至是不可被剥夺的快乐,使我从这个世界甚至肉体中脱离出来,变成了一个灵魂主义者(在朋友面前,我经常这样评价自己)。记得一次与一位表哥喝酒聊天,他是一位美国博士,虽所学工科也颇得嵇康懒散之遗风,至今只专门在家替女儿看孩子,啥也不干,所以酒酣之中,聊起“千里命驾”,竟为了“乘兴而来”之后,是“尽兴”还是“兴尽”而归,争得不亦乐乎。现在想想,自己一生之兴,都不过是这两个字颠来倒去的一些事。高兴了,没有兴趣了,与到没到达目的地、见没见到目的物,没有多少关系。借用老子的话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我这一生至今都感觉凡是有形的东西,都涉嫌等而下之。音乐之美,被中国人称之为“心斋”。究其原因,我想恐怕正在于音乐的无形无影,瞬息即逝吧!
说得更具体一些,文革结束以后,我第一次接触到了一本禅宗的书,记得叫《禅的故事》,是出口转内销,由日本人编译的。我才感觉,这半生读过的一些书,想的一些事都在这个“禅”字里面。也许是顿悟成佛吧,更感本来无一物,何苦惹尘埃了。别的不说,就连自己写字这个唯一的爱好,除了混饭吃的以外,也都一概懒得动笔去写了。小说不写了,诗歌不写了,连一两句的随想也不写了,都是尘埃,都是垃圾。在这个堆满垃圾的世界上,自己唯一尚存的公德心,大概就是不要再给它增加新的垃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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