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枝上雀儿耷拉着双翅,藏进一丛墨绿的叶子深处。庭院中的槐树下,摆了一张柳木制成的美人榻,苏子樱躺在榻上小憩,摊开的书遮住上半张脸,露出光洁如玉的下巴以及微微嘟起的粉唇。木案上搁着一鼎香炉,幽香飘飘渺渺,萦绕不去。沉重的红漆木门发出一绵长而暗哑的“吱呀”声,一袭红色长裙随之闪现,层层叠叠的裙摆越过门槛,飞扬而起,似一团燃烧的烈火,瞬间照亮了这一小片天地。入了大门后,少女堪堪站定,不再前进一步,素净的脸蛋如敷薄粉,眉似秋月,轻笼一抹哀愁,向上扬起的丹凤眼深处似缀了一片星辰,不经意间,便能将人溺毙,樱唇抿成一条直线,沉淀了又沉淀,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口。迟疑不定间,时间悄没逝去,廊下两三盏灯笼鬼魅般亮起,细细看去,灯笼内侧仿似有狐蛇的身影在游走,时而搔首弄姿,时而张舌做吞噬状。屋檐下挂着的银铃铛无风自动,叮叮当当摆动,四处的房屋在一瞬间齐齐亮堂起来,或明或暗的灯火形容诡谲,仿似有一只只无形的鬼手,定点定时出来活动。随即,府邸外的一切陷入一片虚无,仿若世间只剩这一处可落脚。少女抬起左脚,却迟迟未落,耳尖上的寒气越发浓重,唇色似涂抹了一层层人血,红得愈加妖媚。夜色朦胧的院子里,提着玉兔花灯的女子款步而来,眉心一点朱砂痣分外明艳,月牙白的袖子半垂不落,露出腕间的两个翡翠玉镯,一路行来,相互碰撞,叮咚作响,煞是好听。少女面色青了白,不再犹豫,提步上前。穿过几道月亮门,拐入九曲回廊,廊下一丛绿竹在氤氲的雾气中左右摆动,右手边的房间内有低低的哭声传出,伴随着机杼推动的声音,纱窗上映照不出半分人影。随着两人走远,房内的一幅绣品中跳出一只火凤,一只白狐,一匹飞马,声音稚嫩,宛若孩童。“嘻嘻!”“呵呵!”“哈哈!”“那人身上有魔气,好喜欢好喜欢!”“才不是,是死气,快死啦快死啦!”“不对不对,是妖气,好臭好臭!”偏厅里。“醒了?”梨花木椅后传来一道清雅的女音。红衣少女睁开双眼,氤氲水眸闪过一丝迷茫,旋即气势一变,飞身而起,足尖轻点,从长靴里拔出一把匕首,锋刃森森,隐有丝丝缕缕魔气萦绕。苏子樱背对而立,专心挑着灯芯,似察觉不到身后的杀机。在尖刃贴近脖颈三寸之时,骤然出现一道屏障,将两人隔绝。一击不成,红衣少女便急速后退,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抖腾开来,鞭子上陡然炸开一簇簇铁黎刺,“你是谁?”苏子樱慢悠悠放下手中的工具,转过身,眉毛上挑,“自然是可以救你的人。”“笑话!本姑娘何须你救!”顿了顿,红衣少女又道,“别左顾而言他,是不是你将我带到这里?”“自然不是。”红衣少女执鞭而立,全身紧绷,“既然如此,告辞!”苏子樱走到主座,旋身而坐,拈花微笑,“欧阳姑娘,你怕是走不了了!”“你什么意思!想囚禁我?”欧阳慕与怒目而视。“今日已是七月十五,鬼门大开,又适逢逢魔时刻。你又是九阴之女,怕是刚出大门,就会被撕成碎片!”苏子樱说道,双眸微眯,似是沉浸在花香中,“若是不信,自可以试试!”欧阳慕与面色一变,螓首低垂,一缕青丝遮住了眼中的冷光,片刻之后,复又抬起头,直视着上座之人,“你想要什么?”“莫急!”苏子樱将花枝插回梅瓶中,示意她坐下,稍稍提高了音量,“荒叔,上茶,雪山毛尖!”珠帘晃动,一个中年男人快步走来,蓝布长褂,手中茶盘纹丝不动,未语带笑,眼尾笑纹极深,年龄在四十上下,相貌普通,并无特别出色的地方。欧阳慕与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端起茶杯,触手带温,轻啜一口,四分凉意,三分花香,两分甜,一分涩,入喉后化作一股暖流,流向四肢百骸,顿觉神清气爽。苏子樱将她的惊诧收入眼底,也不多言,只道:“我是苏家第三十七代家主,苏子樱。家贫无以为继,唯刺绣耳。我观姑娘近日有血光之灾,恐伤及性命。今日姑娘误入此地,也是缘分一场,也就不多收,一千金足以!”荒叔站在一旁,嘴部抽搐,浑身上下透露着一个信息:我就静静看着你,看着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千金?”欧阳慕与忍不住站起来,一脸不可置信。若是算上首饰,才可勉强凑足一千金,这人的心莫不是黑的,还是早就算好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巧?“便宜点,五百怎样?”“诚信经营不二价!你情我愿,不拖不欠,下次好相见!如何?”苏子樱稳坐不动,慢条斯理说着话,就是不让步!“不然八百金?”欧阳慕与打着商量,若是全给出去,自己要怎么回家?“若是我没猜错,昨夜贵府已有不少鬼怪造访,首当其冲便是令尊令堂,想来只剩着一口气,家中其他人也多多少少受到影响,而今晚,便是最后的期限,你能找到此处,应是有人指引。你可要想好了,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随着苏子樱一一说出其中的隐情,欧阳慕与面色一白再白,跌坐回椅子上,说话的底气也不再那么足:“我身上银钱不足,可否以首饰相抵?”“自然可以。”苏子樱端起茶杯,遮挡唇边的一抹狡黠,“如此,请欧阳姑娘移步厢房,稍作歇息,切记,这期间,无论何人叫门,都不可以出来,过了今夜,便可安然无恙!”“那我家人会如何?”欧阳慕与问道。“你无事,他们自然也无事。还有什么问题吗?”苏子樱挑眉问道。“没,没了。”欧阳慕与说完就跟着荒叔往外走。在踏出偏厅的前一刻,被苏子樱叫住了。“对了,还有个小小的麻烦,需要欧阳姑娘帮一下。”苏子樱眨巴着双眼,笑得十分无辜。“什么?”夜愈深,阴寒之气愈浓重。苏子樱留下荒叔守在欧阳慕与的房门外,自己一人进入了绣房,三只小东西听见脚步声,早早躲起来。“你们今夜给我安分点,谁也不准跟那些外来户捣乱,只要有一个参与,其他都要连坐!”苏子樱踏进房内,面色一正,严厉警告了一番。房内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想哀嚎出声又不敢,只能嘤嘤了两下。七月十五耶,好不容易才盼到这一天,想着跟其他“人”好好“交流”一番,如今,连这一福利都被剥夺了,实在是悲矣苦矣!苏子樱才不管他们的哀怨,径自寻了个位置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泼洒在一块白布上,再找出一根硫磺石磨成的石针,穿针引线。双心之人,古往今来第一人,既可通阴阳,又可偷天换命。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转机。尽管早做了防护措施,也架不住欧阳慕与对他们的吸引力,无数孤魂野鬼从四面八方而来,一拨又一拨,不怕死地扑上来,越到后面,鬼怪的能力越强,好几次突破了防护线,又被荒叔斩杀在房前。好在魔界尚不敢动作,不然苏子樱就不能安安静静待在房内。子夜过后,烛火映衬下,白布上绣着黄泉漠漠路,盛开的彼岸花极致招展,花与叶相互缠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苏子樱将绣品收好,回到了欧阳慕与待着的房中。趴在圆桌上熟睡的欧阳慕与忽觉背上传来一阵刺痛,惊醒过来,却未发现有何不妥,房内也不曾有人进来过,摸了摸后背,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是再也没了睡意。长夜漫漫,独坐到天亮,在鸡打鸣第一声响起时,她突然想到,自己身体内那股阴寒之气仿似不见了。朝阳初照,雾气散去,街上吆喝声渐起。欧阳慕与掏光了身上最后一样之前的物件后,就被“请”出了苏府,片刻也不耽搁。离开了苏府所在的街巷后,她突然失去了关于苏府的一切记忆。身无分文的她急急跑去官府报案,觉得自己昨夜定是遇到打劫的或者偷儿,不然自己身上的钱财怎么会不见了,报案后又急急想赶回家中。苏子樱洗漱后安然吃着早饭,一旁候着的荒叔欲言又止,急得抓耳挠腮。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良好家训,苏子樱硬是吃饱漱口后,才慢慢悠开口:“怎么,有什么想问的?”“为什么要让她身文分文才能离开?”“哦,这个啊。”苏子樱笑得十分促狭,“不身无分文怎么会走着回家,不走着回家又怎么会遇到特定的人呢。”“特定的人?”荒叔更糊涂了。“还记得上次来的那只狼妖不?”苏子樱对着荒叔挤眉眼。“记得,怎么……”荒叔说着说着眉头一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行了,把东西收一收,我再睡个回笼觉,有事没事都不要叫我。”苏子樱在荒叔回过神前迅速闪人。她已经猜到人间之乱的由来,得回去好好想想对策,必要时,还得拉一些人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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