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两不知
(文类:民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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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大家好,听说大家很想知道我师父的一些“小秘密”,我想了挺长时间,都不知道如何落笔。郭家奶奶烧头七的时候,我给师父整了瓶六十度的“闷倒驴”,又捧了他老人家几句臭脚,这才探得几分究竟。故事实在太长,我拣重点写。
我师父的祖上是河南人,世代经商,家境殷实,但是在一九二几年的时候,赶上军阀混战,家道中落,师父的父亲阴差阳错进了国军。他父亲是个书生,扛枪打仗不行,但是识文断字,被军队的头头儿搁在身边写个往来文书啥的。
那个时候很多小的军阀或是地方武装势力都不是啥良善之辈,军人素质参差不齐,对老百姓也不好,啥坏事都干。为了钱,很多部队都名目张胆地挖坟掘墓。
师父父亲所在的部队势力最大,盗墓都是盗大墓。在此期间,他偶得了一本古书,也是墓里来的。当时很多士兵都偷偷地藏一些小的金银玉器,他不要,唯独要了这本书。后来,军阀混战,部队被收编,他便随着部队来到东北。
到了东北之后因为他能读能写,就被留在了当官儿的家里当教书先生。就是这段时间,他仔细研究了那本记载着阴阳禁忌的古书。几年之后,日本鬼子进入东北,师父的父亲没有跟那些散兵游勇到处乱窜,而是躲到了山里保命,跟猎户的女儿成了亲。这才没有断了香火。
一九四几年的时候,日本人因为要挽救灭国的命运,对大东北的自然资源疯狂掠夺,开矿、挖井、砍伐森林,师父的父亲带着一家老小再次逃命。跑到了吉林的一个小村子。
当时没有钱请先生教书,他父亲就用那本古书教师父认字。六十年代中期的时候,因为一些运动,古书下落不明。而我师父的父亲因为一些不当言论被带走,再回来时精神已经出了问题,没过几年便去世了。
那个时候穷得厉害,师父的母亲又得了大肚子病(应该是现在所说的肝腹水),师父就想方设法多处挣钱,在农村不缺出力的,师父就想用古书上记载的东西,挣一些“巧钱”。
古书上记载的既有阴阳风水、也有抓鬼养蛊、还有婚丧嫁娶的禁忌,师父凭着惊人的记忆力整理出一本“两界禁”。慢慢地,乡亲邻里有什么事都请师父去看看。那时候还有一些运动的尾巴,平常的婚丧嫁娶倒是没什么,不过要是看一些特殊的事就得很隐秘。一直到了九十年代的时候,干一些特殊的活他还都是悄默声的。
02
一天晚上,邻居带着一个外村的队长去找他,让他帮个忙。师父一开始不承认会那些东西,干部说:你放心,我们是实在亲戚,你的事我肯定不说出去。邻居也一再保证。师父这才同意。
那晚没有月亮,三人拎着两盏汽灯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队长家的坟地。队长说他父亲前几天过世了,可是不知道为啥,这几天晚上他天天能看见父亲的烟袋锅儿在堂屋的桌上放着。他一开始以为是家里孩子拿的,问了也不是。后来他晚上就在桌子上摆些酒菜茶水啥的,第二天再看,东西准是被动过的样儿。他奇怪,就在堂屋躲着,半夜的时候,感觉到阵阵阴风过门,更让他害怕的是,桌子上的茶碗像有人喝水似的,自己起来又落下……他实在是不知道咋办,跟亲戚念叨,亲戚就让他来找师父看看。
他们到坟地的时候,按现在的钟点说就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师父抬头看了看,又在坟地周围走了几圈儿,之后就在坟前“打坐掐课”。
掐课,指的是《马前课》,是三国时期诸葛亮发明的,又叫《马前神课》,俗称“起卦”。据传每次出战前,诸葛孔明都会掐指起卦,用来预测祸福吉凶。我们现在知道的《马前课》都是精简过的了,师父说正经的《马前课》很多很长,而且也不是会背就行,它需要系统的推演。说白了就是入门容易,研究透了难。
过了一会儿,师父问林队长:老爷子出殡的时候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林队长吭哧半天:别的倒没啥,就是半路上和一家结婚的走了个顶头儿碰。但是人家给让路了,之后就没啥事儿了。
师父说:你要是知道是谁家的喜事,明天你带我去一趟。今晚上天象时辰都不太好,也干不了啥。我先用定魂香镇一镇,明晚上咱俩再来。
定魂香就是用四支手指粗的贡香分别插在坟墓的四个方位,但不是什么香都行。这四个香上面,得用细毛笔沾着朱砂画上符,这个朱砂和平时的也不一样,平常是用普通的朱砂,这个得用猫头鹰的血和好了存着,用的时候点一点儿水,画在香上才能起到镇魂定墓的作用。
03
第二天队长就带着师父去找办喜事的那家了,离得不远,在林队长家的东头儿,挨着大河边儿。到了之后两人刚要进大门,师父猛然站住了一把拽住林队长,转头朝四周看了看,拿出一个桃木的挂件,塞进林队长的兜里,这才迈步进去。
这家姓郭,原来是村子里榨香油的,后来家家户户吃饭都成问题,他们家的买卖儿也就干不了了。他家有一儿一女,办喜事的是闺女郭小玉。
林队长跟小玉他爸郭全先聊了一会儿闲天,然后问,闺女嫁谁家了?怎么也没整点儿动静啥的?
郭全说嫁外村了,实在是拿不出钱,寻思着等过几天儿子结婚的时候再办,到时候请大家伙儿好好热闹热闹。
正当两人要走的时候,就听外面有吵闹声,不一会儿,就见一个穿着一身红的姑娘披头散发地跑了进来,喊着:爸呀救命啊!是郭小玉。后面跟着几个男男女女也冲了进来。
郭小玉躲在她爸身后连哭带喘。一个精瘦的老头儿上来就薅住郭小玉的头发往外拽。林队长上前拦着:你们干啥的?为啥欺负人?老头儿说:她是我儿媳妇,不听管教还往娘家跑。这时一个老太太颠着小脚气喘吁吁地进来说:这是俺们徐家花钱娶的媳妇儿,必须跟俺们回去。郭小玉死活不干,一直喊他们要杀人。郭全站在中间唉声叹气。
我师父年轻的时候是个牛脾气(当然了现在也是,但比年轻时柔和了一点),看不得这么欺负人。他上前理论:你们给谁娶的亲?老太太说:俺儿子。师父说:你儿子多大属啥的?老太太报了生日时辰。
师父掐指一合计:你们这哪是娶亲,你们这是要草菅人命。你儿子命数早尽了,三年前就已经是鬼,你们今天这架势是要把这女的活埋了配阴婚。这就是杀人。
林队长说话了:这是封建迷信,现在都破四旧呢,不能有这事,主事的都留下,跟我去村上说清楚,村上说不明白就到县上的局子里说。
当时林队长算是干部,在那个年代,对于无知的百姓来说还是挺有震慑力的。这些人一听要进局子,就都跑回去了,只有徐家老两口没走,等着要说法。
04
阴婚,又叫冥婚、配阴亲,在汉朝的时候就有。一些有钱人家的小男孩儿要是夭折了,就会让媒婆找来年纪相当夭折了的女娃,把他们两个的尸骨合葬,再让专门的阴婆主持婚礼,就算阴婚配。这样本家才能家宅安宁、人丁兴旺。发展到后来,就变成了不管多大年纪的都可以配阴亲。
这股风特别热的时候,这边人刚死,那边就有来买尸体的,或者,知道你家有人快不行了,这边直接上门预定。有些人家不缺钱或者舍不得就不同意,你看吧,没过几天,新坟就会被人挖开,偷走尸体。
更有甚者,拿活人给死人配阴婚。
据说曾经有个前清的太监,活着的时候就把自己的阴亲找好了,一共五个小女孩儿,等他死的时候让这五个不到13岁的小姑娘陪葬。真是缺德至极!苍天有眼,大清亡的时候他在动乱中死了。真是大快人心!
眼下,郭小玉就是那个牺牲品。她父亲明知道女儿嫁过去是干什么的,但是为了能有钱给自己儿子娶媳妇儿,他照样亲手送闺女进鬼门关!
在林队长的软硬兼施下,徐家最后同意退钱还人,郭全把钱送到老徐头儿手上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像用刀剐他肉一样。那时候师父就看出来了,郭小玉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送走了徐家人,林队长和师父说明了来意。师父说,林老头儿出殡那天正巧和郭小玉走个对面儿。但是,当时郭小玉身上有徐家的死鬼附着,这一碰面,死鬼窜了林老头儿的魂,林家晚上才会有动静。小玉是他第一个附身的人,他熟悉小玉的气味儿,今天晚上得有小玉帮忙,否则徐家儿子的魂魄是不会出来的。郭全吭叽半天,林队长也看出他的意思,跟他说事后会给些补偿,郭全才同意。
夜半子时,师父他们三个悄悄地来到坟地,郭小玉刚靠前,坟边上定魂香的香灰打着旋儿刮到她脚边。
师父交代小玉:一会儿你要是害怕就把眼睛闭上,没啥危险,有俺们在你放心。
师父又交代林队长:一会儿你拿着汽灯在边上转圈儿走,盯住了,千万别让活物靠近,否则咱仨都得交代在这儿。
拿出准备好的香蜡符纸、镇魂铜钱、一块儿染着猫头鹰血的布口袋,还有一块儿在当时无比珍贵的糖块儿,师父把它给了小玉,让她含着,告诉她,甜就不害怕了。
看了天象,乌云遮月,掐了掐课,师父把白蜡直直地插在坟头中间,这叫“探阴魂”。要是墓里的魂魄是墓主自己的,那蜡油就是白色的,如果不是,那就难说了,有的是黄色,有的是黑色,而此时,白蜡往下淌的是红色的蜡油。师父当时也吃了一惊,因为古书上记载,红色蜡油代表的是噬魂恶鬼。
噬魂恶鬼是游走在阴阳边界的孤魂野鬼,因为是横死的,所以无法进入六道轮回,时间久了,没有供养没有超度,它们就在边界屡屡试探,待时机成熟之时,通过一个阴气较重或走霉运的人来褫夺别人的魂魄,用来修渡自身,以此达到化物为精的目的。
05
师父看着血色的白蜡,抓起血口袋反罩在墓碑上,一把镇魂铜钱砸在坟头儿,这时候林队长突然压着嗓子喊:咋好像有个东西往这跑,咋办啊?师父说:快点儿赶跑它。
那东西也怪,转着圈儿地往坟堆儿钻,林队长挥舞着一根儿干树杈,左右来回跑着往外赶。师父发现墓碑上的袋子没鼓起来,随手点着三张引魂符扔在墓碑底座儿,随即一口烈酒喷上去,火苗蹿上来,袋子呼啦鼓了,师父一把揪下来,一串佛珠缠在袋子口儿。再抬头,云开月明!
师父让林队长给他父亲烧些纸,郭小玉站在那捂着眼睛一动不动,师父说:没事了,睁开吧。郭小玉慢慢放下手,看见师父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哭开了。师父说:都完事了你还哭啥?郭小玉抹着眼泪囔着鼻子说:糖块儿掉了……
有人说,糖块儿掉了有啥哭的?这个我说明一下。
第一,郭小玉其实是害怕的,只是不好意思承认,因为在拘魂的时候,她身上一定会有感觉。对于第一个宿主,噬魂恶鬼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第二,是真觉得糖块儿丢了可惜。那个年代穷得吓人啊,特别是偏僻的农村。正经的大米白面根本吃不上,都是苞米谷子和麦麸子磨的面,掺上菜叶子,和好了贴在锅边上,买不起油,干贴。那玩意儿吃到嘴里像甘蔗渣子,往下咽的时候都刮嗓子。冬天全家大小就一条被子,四五个孩子穿一条棉裤,谁出去谁穿,不出去的就在炕上盖个棉花套儿,下面没有铺的东西,就是光板儿炕席,炕席是苇子编的,睡起来印一身小方块儿。就这条件上哪吃糖去?也挺奇怪,那时候啥也吃不着但是小孩儿很少生病,好几年都不感冒一次,一年到头吃不上一片儿药。现在你到各大医院的儿科去瞧瞧,场面那叫一个壮观。所以,郭小玉心疼那块儿糖也是真的。
师父和林队长因为这件事成了好朋友,这给师父的一些特殊工作带来了很大的方便。
郭小玉的日子也真是不好过,她因为被配过阴亲,在别人眼里就是个不祥之人。师父说配阴婚这样的事儿最操蛋,他接触过很多传统的、神秘的,甚至是有些邪恶、无法解释的事儿,唯独这个让他觉得最没道理最没必要。鬼要是想结婚,另一个世界那么多男鬼女鬼,不要车不要房不要彩礼,鬼不会自己找吗?何须活人劳心劳力瞎操心。
从那以后,郭小玉总能遇见师父,师父心里明镜似的,哪有那么多偶然,都是心照不宣的碰巧。但是师父家当时太穷了,他母亲又身染重病,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别的真不敢多想。
06
俩人的进一步接触是因为郭小玉的父亲。本来是想把女儿嫁出去换点钱,可自从她被徐家还回来之后,郭全对这个女儿已经不抱啥希望了。这样的人,十里八村都没人爱要。他觉得给儿子娶媳妇无望,郭家的香火断在了他手里,心一窄,跳河了。路过的人七手八脚地把他弄上来,从此以后一病不起。郭小玉的弟弟从小惯成了“二流子”,一家人的生计全靠小玉一个人。那日子,比黄连还苦。
师父不太会干地里活,但是为了帮心上人,也铆上劲儿了。他不好意思一个人去,每次上地里干活,要么是晚上,要么就让别人陪着一起。时间久了,自然少不得风言风语。有一回郭小玉哭着说:唐大哥,你以后别来了,我爸说你要是再来他就还寻死。师父听了,心里又苦又涩。
六月中的时候,林队长偷偷来找他。说是在镇上有一个亲戚,有钱人。但是家里人有点问题,问他能不能去给看看。师父犹豫。林队长说,人家说只要能办好事儿,钱多给。到时候你想娶谁都不犯愁了。师父想了想,同意了。
给邻居留点钱,拜托帮忙照顾老母亲。师父带着家伙什儿,坐着大马车咣当一天才到。这家人住在镇子的最东边,姓孙,是林队长老婆的亲妹妹家。
孙家高门大院,门杆上挑着白旛,有丧事。一进大门,师父就觉得不对劲儿。身上一冷,后脊梁骨发麻。堂屋的地上放着两口棺材,案桌上摆着两幅遗照。一个老太太一个老头儿。
林队长介绍:这是妹夫孙大成,这是我小姨子。师父围着棺材看,孙大成说:师傅您还是先看这边吧。
师父来到里屋,炕上仰面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面如金纸,眼瞪如牛。师父看了看,转身出去跟林队长说:这个我来不了,老哥另请高人吧。
孙大成两口子咕噔就跪下了,拽着师父胳膊苦苦哀求,说咋也得救救孩子,多少钱都答应。师父甩步往外走,林队长挡着大门:兄弟你别走,你先说说为啥不救啊?这家人到底咋的了?咱们哥们儿一场,你咋说也得帮帮忙,那孩子太小了,可怜哪!
师父站住了:不是不救。你们肯定也找过别人,都怎么说的?是不是救不了?那孩子就快不行了,而且我说实在的,二老死得蹊跷,怕是我这点身量拦不住啊!
孙大成急着说:求您救救孩子就行,我们没事儿,明天死都不怕,就是孩子可怜,求求您……孙大成磕头如捣蒜,他媳妇儿哭得都快背过气了。
师父想了半天:我试试吧,灵不灵不知道,不成你们别怪我。
一家人千恩万谢。
师父跟我说,他当时很害怕,虽然是干这行的,可人就是这样,知道的越多胆子越小。要不怎么说无知者无畏呢!
07
清点了东西,又让本家准备一只公鸡,又看了看死者和小孩儿。夜里十一点开始干活。
定魂香分别立在棺材的四个角,朱砂晕开,血符画在棺材头,小孩儿那屋因为没有粗的毛笔,用布头沾着朱砂画上云灵符。孩子手脚绑上红线,红线是浸了猫头鹰血的。刚系上孩子就开始哆嗦。一串菩提子挂在孩子脖子上,帮助锁住孩子自己的魂魄,保证待会儿不会被其它东西顺走。
从大门到房门口,师父用一道道浸过猫头鹰血的红线拦上。上面系着响铃。还有一些零碎的事情准备完后,师父又跟孙大成两口子说:办成的希望不大,你们做好准备。
十二点整,天上黑云遮月,风丝儿都没有。院子里银铃乱响。空气中突然飘来一股子腥气。师父把镇魂铜钱撒在里屋门口,铜钱一落地,孩子呼的一下坐起来了。整个屋子全是腥臭味,师父掐着鸡脖子一刀下去,接了半碗血,和了点朱砂,掰开孩子的嘴,孩子手蹬脚刨,眼向上翻,林队长帮忙按着,这碗血才灌进去。
几秒钟后,孩子开始哇哇吐,灌下去的是血,吐出来的却不是红的。是黑绿色的。
这时候门口的符纸哗啦啦响,师父喊孙大成:快把院子里的线扯掉,让它们走,快!两口子手忙脚乱地往下拽。不一会儿,腥气消失,孩子的脸色也正常些了。师父跑出去打开大门:前世情来前世了,今世仇来今世报,恶人已得善恶果,去往轮回是正道。
这时候林队长喊:唐师傅,快瞅瞅。师父一看,两口棺材上都有几处泛着木茬的抓痕。师父说,不碍事儿,有定魂香在。再看棺材里的二老,眉心隐隐的乌青气已经散去,原先支棱起来的手指也都放平了。
师父告诉孙家人:暂且没事儿了,该怎么安排丧事就怎么安排。完事儿之后你们就搬家吧。这地方的风水也不好,能躲就躲。又跟林队长说:咱们得在这儿待七天,二老的头七完了才能回。
晚上两人唠嗑,师父问怎么没人来治丧啊?林队长说都是孽啊。
孙家祖根儿是皇亲,后来是地主,大地主。整个村子的地恨不得都是他家的。吃穿不愁吧,为人可不咋的。尤其是后人,一代不如一代,净欺负穷苦人。欠他家租子的,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收回土地活活饿死。最可恨的是这老头儿。当年我家你嫂子嫁给我那天,这老头儿竟然趁着办喜事儿乱哄哄的,把一个好人家的媳妇儿给祸害了。那媳妇儿正怀着身孕呢,转头儿就跳了井,一尸两命啊。家里男人知道后就疯了,没几天被人发现吊死在家里。这不是造孽吗?村里老老少少都恨死他们家了,咋会来治丧,不放鞭炮庆祝就不错了。
师父说:那女的是不左边眉毛上头有颗痣?
林队长问你咋知道?
我刚看见她了,师父说,他们家的忙我只能帮到这儿。至于往后的事儿,我就无能为力了,道行不够。
一转眼老人的头七到了。师父做了些准备,一切还算顺利。赏钱确实没少给,两个金戒指。师父说,当时真是乐够呛,不管是给他娘治病,还是娶小玉都够了。
乐颠颠地回到家,师父傻了。郭小玉三天前嫁给了她本家的一个远亲,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是个鳏夫。条件是,他有个腿脚不好的闺女给郭家做儿媳妇。师父一连好几天都浑浑噩噩的。他说就像你饿得不行了,有人给你碗饭吃,你刚要吃,人家就又给拿走了。
从此以后,师父的后半生吃什么都不饱,就只惦记这碗饭。
08
其实,这之后师父又有过一次机会。那个老男人没几年就病死了。师父的母亲也已经不在了,连郭全都没了。师父找林队长帮忙撮合,两下本就合意,没费啥事。可就在这时候,一场洪水冲毁了小玉所住的村子,找了好多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师父彻底绝望了,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转走他乡,一去近十年。
八十年代,师父携子衣锦还乡。让他意外的是,郭小玉竟还活着。原来发洪水那天她带着孩子去坝上走亲戚,躲过去了。可即便这样,却也已经物是人非。两人的意外重逢,让师父决定留下来。我问师父当时有啥想法和目的。师父说:啥想法都没有,只要能看见她就行,有啥事儿我也好帮她一把。
我突然想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回首曾经的错过和遗憾,这个木讷的老头儿,他的情感热烈而深沉。
编后:其实师父和郭奶奶中间有好多故事,但出于对逝者的尊重我决定不唠了。写完这段的时候我念给师父听,他好半天没说话,喝了半葫芦酒,在躺椅上眯着了,眼角有些湿。
师父终生未娶,儿子是养子。
木心写过: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是的,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END—
注:郭奶奶就是上篇文章中,在棺材里也要清算儿媳的那位老太太。棺材上山途中,师父为她唱了一段词,如下:
你本是瑶台仙子下凡间,纯良本性善为先,奈何人世多疾苦,望你别再来世间,红尘滚滚皆虚妄,何必痴痴不往前,七情六欲全抛尽,莫与俗世枉留恋,劝君莫走回头路,断了尘缘修仙班。
忘了的可回顾那篇文章:婆婆在棺材里也要清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