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爱一个人,一世只怀一种愁
买买提大哥是我在新疆交的第一位维吾尔族好朋友。
他四十多岁,黑黑壮壮的,不管你什么时候看到他,他永远都是一张憨憨的笑脸。我在饭桌上认识了他的太太菲儿。菲儿个子小小的,有一张圆乎乎、红扑扑的小脸,一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不用说话,就可以表达所有的意思。菲儿的性格真的是活泼开朗。她在酒桌上大声地招呼着大家伙儿吃饭喝酒,那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入耳脆生生的。
我说:“菲儿姐,你这普通话,说得比我还好呢。”她乐得咯咯的,然后举起酒杯说:“你傻呀?你看不出吗?我是汉族人啊。”
说实话,她那大眼睛、长睫毛,比她老公买买提,还要像维吾尔族人啊。
那天,买买提开车送我去乌苏,我们聊了一路。我问他:“买买提大哥,你跟嫂子是怎么认识的?”
他扶着方向盘,扫了我一眼,然后得意地说:“你看不出来吧?以为菲儿比我小十岁八岁吧?其实,我和她是小学同学、中学同学呢。”
“那然后呢?”
买买提的眼睛看向了很远的地方。他说:“上中学的时候,我们就好上了,她喜欢唱歌,我也喜欢听她唱歌,我们一有空啊,就骑车到城外去玩儿。”
那时候的新疆,每个城市都不大,他俩骑车走遍了每一个角落。每逢有三五天的假期,他们就会约好了坐长途车去南疆玩。
二十几年前的新疆,连接周边城市的,只有国道,没有高速公路。他们的城市紧挨着世界第二大沙漠,“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这长途汽车一坐,就是四五个小时。他俩挤在一起,颠簸着。把两颗好奇的小脑袋贴着车窗玻璃,看着无边无际的滚滚黄沙从眼前呼啸而过,车子驶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戈壁滩。
买买提对菲儿说:“以后,等我有钱了,我会买一台好车,然后带着你,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哪儿。”
买买提出生在库尔勒,地处欧亚大陆和新疆的腹地,就在塔里木盆地的东北边缘,北边是天山的支脉库鲁克山和霍拉山,南边是塔克拉玛干沙漠。自古,这里就是南北疆交通的重要枢纽。在维吾尔语里,“库尔勒”的意思就是“眺望”。
买买提最喜欢的事,就是和菲儿坐在博斯腾湖边,分享着脆如玉、甜如蜜的库尔勒香梨。他们面对着清澈见底的湖水,眺望着一望无际的芦苇,席地而坐。菲儿靠着他宽厚的肩膀,唱起各种各样的歌曲,听得买买提如痴如醉。买买提知道,不远的将来,他要娶的,一定就是身边这位美丽的汉族姑娘。
初中毕业后,买买提参军离开了库尔勒,而菲儿如愿以偿地考上了艺校,去了乌鲁木齐。
买买提果然拥有了一辆车,他在部队当上了驾驶员。部队驻扎在阿尔泰山脉,靠近祖国的边塞关卡,他每次开车出来,去哪儿,都是好几个小时的路程。当时,跑得最多的就是伊犁。一旦遇到要跑乌鲁木齐,他都会积极去争取,他不怕长途跋涉的辛苦,他只为了去看一眼那个有着一对忽闪忽闪大眼睛的姑娘。
买买提开将近二十个小时的车,进乌市办完事后,他就会急匆匆地赶去艺校,就只为看一眼菲儿,然后递给她一大袋北疆的水果。接着,又开二十多个小时回部队。
我问买买提:“当时你觉得辛苦吗?”
他呵呵一乐,说:“当时年轻,喜欢嘛,就不觉得辛苦了。”
两个不到二十岁的新兵,开着一辆解放牌汽车,左手边是天山,右手边是戈壁,一路大声唱着歌,兴高采烈地踏上了归程。
菲儿艺校毕业后,进了乌市文工团。她形象出众,声音甜美,很快就当上了独唱演员。他们像大篷车队一样,开始在全疆各地巡回演出。整整一年时间,她都没有见到买买提。虽然见不到这个人,可不代表心里没有这个人。
那天,菲儿从和田演出完,风尘仆仆地回到团里,在宿舍楼底下的长椅上,她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他坐在那儿,已经抽掉了半包烟。
买买提复员了。
他站在菲儿的楼底下,等了她五六个小时,他说:“我回来了,你嫁给我吧。”
当时的菲儿,在团里正是当红的台柱,可以说,在乌市仰慕她的好小伙子可以组成一个连队。
买买提跟我说:“如果菲儿拒绝了我,或者是态度犹豫不决,我会转身就走,不会留在那儿磨叽,多说一句话。”
买买提就这么看着菲儿,天已经黑了,他看不清菲儿的表情,他只能看到菲儿亮晶晶的眼睛。菲儿拉着他坐回到长椅上,她紧紧地挨着他坐了下来,然后把手上的行李递给他,顺势就把头靠在了买买提的肩膀上。
菲儿说:“我好累呀,坐了一天的车,有什么话,等会儿上楼再说吧。”
半年后,他们就结婚了,很快,就有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儿。
二十年时间就这么一下子过去了,女儿也长大了,她遗传了父亲的个头和母亲的歌舞天赋,成了一名优秀的舞蹈演员。
我认识买买提时,他已经是乌市一家大企业的老板,他实现了自己儿时的诺言,买了非常好的车,只要菲儿说去哪儿,他就开车带她去哪儿。
前几年,菲儿得了癌症,为了得到最好的治疗,买买提陪着她,来到了北京。他思念万里之外的家乡,焦虑着他的企业。可是,在他心里,这一切都比不过菲儿。
菲儿是他的全部,占领了他的整个世界和灵魂。
买买提开玩笑地跟我说:“北京没有肉吃,要是再不吃肉,我也会死的。”
但是,他还是坚持陪着菲儿,待在了北京。
菲儿的癌细胞扩散了,她说:“亲爱的,我们回家吧。”
他们生活在新疆,那片纯净的蓝天之下,不管一辈子是多久,但是,他们真真切切地活著。有时候,我们追求的不过就是,一生只爱一个人,一世只怀一种愁。
最伤感的莫过于,生来为了认识你,之后要与你分离。
我们最不愿意分离的这个人,往往就是我们的最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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