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吹笛: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河北定州人。习诗,偶有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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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
有时真想在日落以后
登上那座山
看看它在山的另一边
继续燃烧还是
加速着腐朽
遗憾的是,从没有那么一次
我脱离了现在的生活而向
未知的世界飞奔
只在一段段颠簸的途中
任由它增加着静默的能力
它还会取走我眼中的光亮
繁华尽失,多少往事沉入湖底
惟余这颗心脏,它仍疼痛
热烈,并因这一切
鲜艳如初,愈加完整
河边
河水流走以后
很少有人去追寻,它最终
流向了哪里
小雪就要来了,柳叶微微泛黄
有些落在我的肩上
有些被风吹进河里
绿头鸭嘎嘎叫着
在一只白鹅的带领下,游向别处
也只有很少的人追问
别处的意义。
有些事情写在水上
离开了那片水
才能看到,那种惊心
想起有一次我们划船过小桥
额头碰着石壁
把头一低,就过去了
如今我走在河边
才感到那种疼痛,冰凉……
旧船只
穿过桥洞,总是在瞬间
拉开了距离
与友人书
陈子昂之后
再无更大的孤独,和悲怆——
蝼蚁们忙着挣命
鲫鱼们忙着过江
大河在无尽的奔流之后,止住了咆哮
奉上泥沙
有时问你:在哪呢?怎么样?
更多的时候是你在问。
我就在此地呀,老友
我在此地:
楼顶已不能上,那里有一扇天窗
现在已经关闭;有一扇门,现在是墙
我偶尔出来走走,迎面就遇上了
大风,送来更深的寂静
我偶尔,像现在这样
站在桥头,轻易就能分辨出,沉沉天际
时而隐没,时而闪烁的
哪是灯光
哪是两颗大星
萤火虫
没见过萤火虫,它微小的光
对我却依然有用
它只是,不在我的经验中活着,不在回忆中
它的光芒,不照亮过去的事物——
当我不再有什么梦想,无处可去
萤火虫,仍在暗中闪耀
在一个从未抵达的世界,寂静飞行
白云工厂
我见过大山怎样生产白云,又托清风送往城镇
这些缥缈之物,一靠近人间
就变的灰头土脸
和废气、病毒、烟囱里的烟,混为一谈
我认定把羊群放上山的老人,就是白云工厂的管理者
一路尾随他上到山顶
可是暮色来临,他的黑布鞋
他的蓝布衫
眨眼就失去了踪迹——
我不可能就此轻易放弃,我想把白云据为己有
我举起手,想对它们大喊:
来呀——
才发现我的手指,已全部染黑。
霜降,在苹果园
果园不大,但是进去了,就望不到边
我们朝里面喊“有人吗?”
没有回音。只有时光布下的疑阵
带领着我们向前走。
我们猫着腰,不是树枝
缠住衣裳,就是苹果击中额头
用一个下午的时间穿过整片果园
几乎是不可能的,也没有意义
如你所知
不用多久,等到冬天来临
苹果园终将敞开:
丢弃的果核,腐烂的新果,枝条上
挂着的破棉絮……小北风在果园上方
猎猎吹过
像一群不再孕育的女人
空荡荡地笑……
鸟窝在树上
鸟窝在树上,裸裎、晃动
但很安全
风,风里翻飞的鸟,地上的孩童、石块
似乎都在努力,维护着这种安全
似乎很安静,高高的白杨树
永远都睁着无数双眼睛,观看着,这里及那里
发生的一切。我也观看着
能做的实在太少了
一切都在远去:
没有杨树,没有鸟窝
没有他人,也没有我
——没有钟声,送来阵阵寒意。
再见水杉
见与不见,它都一样高大、挺拔
向着天空生长
如果一直向上,也许能穿过云层
抵达我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像我的一个朋友
不为周遭的喧哗与阴影而分身
不像有些人,一直都在风中追逐,在追逐中
忙乱、缠绕,改变着面目与形体
我本来没什么信仰
不相信,有从天而降的好运气
但这次不同
水杉带来了希望和安慰
我想对一株水杉表达敬意
说“你好!谢谢你!”
女贞树
正是秋天,它的树冠上果实累累
我想记下它的荣耀、光辉,在起风前按下快门
这是一棵南方的树,到了冬天
也不落叶
当周围的草木掉光了叶子,它就仿佛
站在了另一个世界当中
在北方,我居住的小城,只有很少的人知道
或者在意,这件事情,他们都在努力工作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
他们和女贞树,同在一个世界
只有我,沉默、自卑,
在一个又一个安静的下午,走近女贞树
去接受它的审问,承受着那种灼热。
庭院
那是祖父们清扫落叶的时辰
那是父亲们睡在房顶上的时辰
那是我少年欢畅的时辰
那时燕子如故友
在每一个春天光临
老旧的屋檐,因它们的到来而被更新
如果有什么事物
可以持续地变旧、变老,我愿意
以我一生的情感,作为交换
庭中有花,花香让岁月永固
院中有树,根植于深处而把树荫
惠及四邻——
唉,那是我永远的庭院
我已没有这样,一座庭院
树木
那些树木早就消失了,或者,爷爷在世时
它们已有这样的想法:为爷爷让出绿荫、为
努力活着的人,让出一条小路
小路通往我家的庭院,那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蕴藏着无尽的时光和好心情,在那里
大人们有喜欢的事情做,年龄最大的爷爷,也不例外
他是一个高个子老头儿,体态偏瘦,但精神矍铄
八十岁的时候,还能扛着梯子,往来于树木之间
去碰触那些多余的、像他一样古怪的枝条
那些枝条,和叶子遮住了大部分天空,鸟儿飞去
树影晃动,槐花和榆钱,在空气里翻飞
自从雨季过后,梯子就没再竖起
躺在屋檐下,有点委屈,渐渐陈旧和腐朽
剩余的日子,很长一段没有明朗,但,总得有人打破僵局——
爷爷是最早离开的,随后,那些树木也消失了
没有成为梯子,也没有按照爷爷的意思,成为屋顶
就是说,它们的气息已经飘远,身体,已经散开
在一个叫唐梅的小村庄
终于平静下来
带着一点稀薄的荣光,和失败的屈辱
稻子已经收割,将在不久后
为我们呈上新米。
难以想象,这幽僻之地
既非南方,也不是北方已北
它靠什么存续
最终成为人们的口粮
我们经历了一些曲折,才来到这里
涉水而过的地方,现在
阳光正将一切变得温和
我俯身为一朵百日草留影,也为一枚
刺痛我的野蒺藜
多好啊,虽然我也会像一滴水
从这里消失
但此刻我内心澄明、喜悦
站在水流经过的地方……
下雪天,想写一首更好的诗
雪下了一夜
黑色枝条因积雪再次闪耀。
那么久了
我不再听到雀鸟的欢唱而此刻
却想写一首更好的诗
铲雪车把雪运往更远的地方我写到
“在那里,除了生活,已经
空无一物……”
我抬起头,看到树上的果实
花朵的种子
被坚硬的壳包裹着我知道
此刻,再没有一滴水
能胜过我的眼睛,没有
一簇新火,胜过我这双手
捧出的火——
我不再犹豫。
温暖的东西一下子到来了。
我的孤独
我的孤独显而易见:没有和你们同甘
也没有和他们共苦,我的孤独
是一面镜子,它不训导,只照见。
它照见逝去的这一年
我们影子一样活着:“没有羞愧,也没有自尊”
它照见告别、老去、安全事件
我们不在乎这些
固守一面镜子光滑、冰冷的表面
它照见远处:
船行水上,与水相互成全
我的孤独带我谢幕——
我尚未看清自己,我的孤独
将我照亮
只有很少的人
“喜鹊的叫声并不喜庆”*
但我们仍然相信,它能够带来好运
在它栖息的树上
之前曾来过其它的鸟
我们叫不出那些鸟的名字
因为没有一种鸟,像喜鹊一样
给我们期许
只留下一些细小、真实的鸣叫
然后带着它们的鸣叫飞走
消失、不知所终……
甚至我们也不再愿意听到其它的鸟
发出的声音,比如啄木鸟
认为
它敲击树干的声音
多么空洞
只有很少的人,在渴望着
被这种空洞救出
从一场虚妄的病中脱身
* 引自灯灯《喜鹊课》
上山
不时有下山的人,与我们会面
仿佛上升和降落,不谋而合
山中的事
我们不会比一个下山的人
知道更多:
关于溪水,一小片树林
更多的美和危险
但我们知道为什么上山
到不了山顶依然上山
找不到答案也依然上山
也许这是认识世界
同时认识自己
最好的途径
有时我们因无畏而跌倒
有时因怀疑,难以前行
我们一次次上山
消耗掉的食物和水,化成骨肉
填入躯壳;又一次次下山
凭借着重力
有了御风而去的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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