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谊舞里的青春岁月

　　© 图片来源：少爷

　　昨晚回家路上，打开车窗透透气，忽地飘进一段熟悉的旋律，细听之下，原来是《田纳西华尔兹》。我心想如今听这类音乐的人已经不多了，我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去听那些经典的轻音乐了。我索性停在路边，打开所有车窗，也不去探寻音乐从何处而来，暂且享受一下美妙的音乐。

　　不知何处传来的音乐一首接一首，竟然都是我耳熟能详的世界著名舞曲：雍容华贵的《蓝色多瑙河》、《春之声圆舞曲》、《维也纳森林圆舞曲》，轻松欢快的《嘉禾舞曲》、《美丽的乡村》，舒缓走心的《友谊地久天长》、《夏威夷告别之歌》……一首首熟悉的旋律把我的思绪带回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那一段交谊舞流行的日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那个著名的老人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圈之后，神州大地忽然兴起一股交谊舞热潮。机关、学校、工厂，无须豪华的场地、高水准的乐队，在食堂、车间、教室，甚至操场，拉几条彩灯，或者燃一堆篝火，四喇叭立体声录音机放着舞曲磁带，就可以翩翩起舞了。

　　恰逢其时，我考入岳麓山下的湖南财经学院，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活。大二的时候，学校的学生文工团因老团员毕业需要换血，我报名参加了考试。院党委宣传部的杨阳老师，一个只比我们大几岁、湖南师范大学艺术系毕业、走路都有芭蕾范的阳光大男孩，负责文工团重组工作。杨阳老师简单目测了我的身高体型，又示范了几个简单的舞蹈动作，从来没有受过舞蹈教育的我依样画葫芦，竟获首肯，侥幸过关，进入文工团，编入舞蹈队。

　　很快，活动能力超强的杨阳老师居然请来湖南省歌舞团的专业舞蹈老师，到我们学院教我们舞蹈队学习交谊舞。据说省歌舞团的老师来教舞是免费的，而且还需要自己解决从河东的歌舞团到河西石佳冲的往返交通，每周一个下午。现在想来，那些艺术家们的敬业精神真的令人肃然起敬，为了普及推广交谊舞，丰富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不要报酬，自己坐公交往返，面对一帮舞蹈零基础的学生不厌其烦，循循施教，真正的德艺双馨！

　　来教我们的舞蹈老师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个个都打扮得体，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与众不同的高雅气质，男的气宇轩昂，女的雍容华贵，老的矍铄儒雅，少的英气逼人，令我们舞蹈队的一帮少男少女好生羡慕，寻思好好跳舞能够拥有和他们一样的高雅气质。

　　省歌舞团的老师们从交谊舞标准舞姿开始教起，用了四周的时间教我们标准舞姿。老师说优美的舞姿是交谊舞的灵魂，舞姿不标准，舞步再熟练、花样再多也是毫无美感。

　　随后，老师们先后教会了我们华尔兹、布鲁斯、福克斯、探戈、伦巴、水兵舞等舞种的舞步、舞姿和套路，这样的教学持续了将近一个学期。艺术家们善教，弟子们勤学，我们的交谊舞水平突飞猛进。从未受过任何舞蹈教育的我得益于先天的身体协调性和良好的悟性，很快就掌握了标准舞姿和每一种舞的舞步和套路，跳起来也有模有样了。

　　很快，舞蹈队的队员们就成了财院大小舞会的主力，这帮人又在各自的系和班级充当老师叫其他同学学跳交谊舞。一时间，在教室举办的小舞会天天有，在食堂举办的大舞会周周有，整个财院一片歌舞升平！

　　我似乎在这方面颇有天赋，经过短暂的学习和实践，我的舞姿极其标准优雅，各种舞步娴熟自如，每一种舞的花样层出不穷，很快就成了舞会上的风云人物。那时的我，有着如今韩国欧巴的长腿和比较标准的身材，但是皮肤黝黑，于是荣膺了财院“黑马王子”的称号。

　　一到周末，我就从床底下翻出上学前老爸为奖励我给我专门去县皮鞋厂订做的那双43码的三接头皮鞋，耐心细致地涂上鞋油打磨得锃光瓦亮，垫上三双鞋垫（那时我的脚只有38码，老爸说我的脚还要长大，于是订做了43码，要垫三双鞋垫才可以服贴，不至于跳舞时出洋相。后来我的脚最终定格在42码，辜负了老爸的期望，这双鞋也跟了我十多年），穿上笔挺的的确良长裤，配上雪白衬衣，与舞蹈队那帮小伙伴们辗转于财院各个舞会，一时风头无两！

　　那时年少轻狂，一帮小伙伴们在舞会上也相互较劲，看谁邀请的舞伴漂亮，看谁在舞场上绝活多。我有两手绝活，小伙伴里鲜有能及，一是华尔兹，再大的舞池我都能够不停地带着舞伴旋转，正转两周加反转两周不停顿，转下来后仍然气定神闲，多数小伙伴转两圈就晕头转向无法继续。另一手绝活是无论什么舞，穿花时我都可以原地不动，凭借手上的动作引领舞伴跳出纷繁复杂的花样，我只需要配合舞伴的花样做出相应的肢体动作，如此这般潇洒自如，其他小伙伴只能自愧勿如！

　　很快我们就不满足于只在财院的校内舞会上耍酷了，我们开始“南征北战”，穿梭于其他院校的舞场，师大、湖大、铁道学院、林学院、湘雅医学院……我们称之为“扫场子”，就是炫耀舞技、吸引舞伴，让主场的男生们脸上无光。师大南院是我们最爱去的地方，那里是艺术系所在，艺术系的女生颜值和气质明显高于其它院校女生，最具吸引力，而且我们的舞技因为师承名家与艺术系那帮科班男生相比，丝毫都不逊色。看到自己的美眉们投向他人的怀抱，艺术系的男生无可奈何，这让我们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在其它院校，我们也如法炮制，看到自己的主场被人占领，自己的舞伴被人吸引，那些男生暗地里都咬牙切齿。而我们却乐此不疲！

　　“上得山多终遇虎”，我们最终还是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付出了被狂揍的代价。在湘雅医学院的跨年舞会上，一位湘雅美眉刚刚拒绝了一个同校男生的邀请，却转而搭上了我们一个小伙伴，我们那个小伙伴还不识时务地用得意的眼神挑衅了那位正在懊丧中的男生一下。那位男生悻悻离开舞场后很快带来了一帮小伙伴，一声“给我收拾那帮财院的”，一大帮人扑向我们，挥拳便打，我们几个仓促应战，舞场顿时大乱。混战中，原本观望的其他湘雅男生也加入战团，我们寡不敌众，只得仓皇逃离。乱战之中，我吃了几记闷拳，雪白的衬衣两只袖子不翼而飞，好汉不吃眼前亏，顾不得找回袖子，我一路狂奔脱离险境。出得湘雅大门，小伙伴们个个鼻青眼肿，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大家聚在一起，相视大笑，不能自已，然后打道回府！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我就要毕业了。毕业前夕，我们小组被安排到浏阳县农行实习，恰逢长沙市举办首届交谊舞大赛，我们一帮自负的小伙伴决定组队参赛。我向班主任请假回长沙备战大赛，未获批准，我便向带队辅导员（我大一休学前的同班同学）行贿了两包长沙烟，没有惊动其他同学，潜回学校参加排练和比赛，最终我们的集体水兵舞荣获二等奖。比赛完毕我又连夜赶回浏阳继续实习。

　　1987年6月，我毕业分配到湖北省农行，与我同去省分行报到的还有另外一个同班同学。分行人事处处长告诉我们两个都去荆州，一个去中心支行，一个去职工学校当老师。我那个同学有点轻度口吃，又不愿意去当老师，情急之下，说了一句“就……就……就…………”，半天说不出第二个字，处长不由分说指着我，就你了，去学校！阴差阳错我就稀里糊涂地到农行干部学校当了老师。

　　初到荆州，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上下班之余，竟无处可去。这个时候，交谊舞热潮已经席卷全国，各地文化宫、群艺馆都有专门的舞厅。荆州古城当时叫荆州镇，是江陵县和荆州地区行政公署所在地，所以县文化馆、地区群艺馆、地区工人文化宫各有一个舞厅，工人文化宫的舞厅规模最大，环境最好，舞者水平稍高。经过两个晚上的观察，我锁定了全场跳得最好的一位女士。第三天晚上，舞厅响起《蓝色多瑙河》时，我捷足先登，邀请那位女士共舞。面对陌生人，女士迟疑了一下还是接受了邀请。“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两人架子一搭，立刻便感到对方实力不俗。我带着舞伴，施展我的绝技，顺偌大的舞池开始旋转，两圈下来，其他的人已经都停下来欣赏了。我使出浑身解数，荡步、剪刀步、并步……那位女士也是久经沙场，我俩配合默契，一曲华尔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旁人眼花缭乱。一曲舞毕，周遭掌声四起。那天晚上，我又邀请那位女士跳了布鲁斯、福克斯和伦巴，彼此留下了深刻印象。很快我就成了工人文化宫舞厅的常客，后来才知道那位女士原来是地区群艺馆的，负责群众文艺活动的科长。

　　很快，我会跳交谊舞的消息传到我工作的学校，在全校中秋晚会上，校长点名，我即兴跳了一曲迪斯科，欢快的旋律、奔放的热舞、全场的掌声，瞬间把晚会推向高潮。当时我工作的学校是专门培训农行系统在职干部的，几百号师生员工业余文化生活颇为单调，搞个舞会却没几个人会跳。于是教会老师学生跳舞的任务顺理成章地落在我身上。学校工会组织了几次职工学舞专场，各个班级轮流请我去教，很快，学校的舞会就有模有样，红火起来，一到周末，荆州中支和江陵县支行的爱跳舞的都跑到学校来跳舞，而我，则忙得不亦乐乎，无暇光顾校外的舞厅了。

　　八八年刚开春，两位不速之客到学校找到我，自我介绍各自是荆州地区群艺馆和地区工人文化宫的群众活动负责人，并表达来意：全国总工会当年准备举办全国职工交谊舞大赛，荆州地区要组队参加湖北赛区选拔，询问我是否愿意参加荆州的组队。那位群艺馆的女性负责人还当场要我与其跳了一曲华尔兹一曲探戈，表示非常满意。文化宫的姚科长则还有一个来意，希望能与我联手在文化宫开交谊舞培训班。后来，全总的交谊舞大赛因故取消，我与文化宫联手的交谊舞培训班却如期开班，连续开了三期，我收获了教舞费三千大洋，着实发了笔小财！

　　当年六月，老家临澧，县总工会也紧锣密鼓筹备全县职工交谊舞大赛。县自来水公司工会的洪主席，一个即将退休、对工作极负责任的老党员，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我的信息，竟乘坐跨省班车跑到荆州找到我，言辞恳切，希望我能抽时间指导自来水公司的备赛。一则是老家的事，二则洪主席感动了我，三则正好即将暑假，我当即答应这位老人鼎力相助，并挽留他吃过饭再走，这个老人执意坐当天的回程班车走了，说还有好多工作。这让我再次感动！

　　那个暑假，我回到临澧。自来水公司挑选了五男五女十个青年职工，我的任务是带领他们问鼎全县职工交谊舞大赛冠军。和当年省歌舞团的艺术家们教我们一样，我面对的事一帮参差不齐的青年，大部分不会跳，会跳的不标准。我决定只教他们水兵舞，比赛我们就上集体舞，集体舞夺冠成功指数最大！我从教他们基本姿势开始，到舞步，到穿花，从不会到会，从生疏到熟练，从杂乱无章到整齐划一，忙活了一整个暑假。好几次我想放弃，洪主席诚意挽留，想到当年艺术家们的忘我精神，我坚持下来了。国庆前夕，大赛如期在县荆河戏剧院举行，自来水公司的集体水兵舞《拉德斯基进行曲》如愿折桂。高兴之余，洪主席向公司领导申请，给了我两千大洋奖金，我又发了笔小财！

　　时光走进九十年代，麻将和卡拉OK忽如一夜春风，全面开花，麻将声和歌声盖过了舞曲声，群众文化生活开始走向多样化、市场化，交谊舞热潮开始退却降温，官办的廉价的舞厅被商业化的歌舞厅取代，单位内部的舞迷则转战麻将桌，内部舞会日渐式微，交谊舞的铁杆拥趸逐渐移师公园、广场，坚守着最后那片阵地。历时十余年的交谊舞热潮终成过眼烟云！

　　屈指算来，我离开交谊舞也有二十多年了。如今回忆起来，我打心眼里感激交谊舞这一艺术形式，感恩当年手把手教我们的那些令人肃然起敬的艺术家们，我一个来自小县城的毫无艺术素养的懵懂少年，自交谊舞开始接触艺术、欣赏艺术，潜移默化，气质方面产生质的变化。时至今日，我站立或者走路，仍然习惯性地挺胸收腹，引颈向上，尽管已经中部崛起，却仍然身姿挺拔！反观如今的年轻人，恐怕已经不识交谊舞为何物了，电脑和智能手机让他们成天低着头猴着腰，走起路来形神涣散，男生普遍缺少阳刚之气，女生却多是女汉子，鲜有淑雅之气。这，到底是进步还是退步？

　　或许，有一天，因果轮回，交谊舞会重新归来！

　　难忘交谊舞，难忘青春岁月！

　　© 作者：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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