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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梦帆:老屋

2019-04-10    作者:黄梦帆    来源:网络

  老屋

  老屋在两年前的一次台风中坍塌了,坍塌的老屋连一丝瓦片都没有为我留下,现在,取而代之的已是三层高的楼房。

  跟随老屋离去的还有伴随我多年的日记本,它们曾是我畅所欲言的朋友,是我寂寞青春期的陪伴者,里面装着的,除了江南小巷梦想,还有许许多多魂牵梦绕的家乡风土人情。因为生活工作奔波,居无定所,日记本被蝼蚁所噬食,逐渐从少到无,就这样沉默的朋友——日记慢慢远离了我的生活。而我似乎也适应了没有它的日子。只是,每一次只要梦见老屋,梦见那些丢失的文字,醒来,走远的岁月总带着某些疼痛、某些遗憾纷至沓来,就像一根藏匿心底的弦被触动,偌大的空间只剩下自己的喘息声。

  老屋是土和泥砖瓦房,在那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泥砖也是父母为了节省开支而亲自动手砌成的。制作方法很简单,把自己自留地的水放掉,待泥浆六成干的时候,大人们分工合作。有人三三两两的把黑乎乎的软泥巴装进粪箕,往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宽阔整洁场地里运送,泥巴啪啪地滑入砖模;有人双手握住砖模两边长柄,把一只脚伸进泥浆里面擦擦地反复搅动、磨平,再猫腰小心翼翼移开砖模。初成的泥砖大概经过两个星期的时间晾晒,我们就可以用泥水刀削去那些凸起的棱角,一块块泥砖就在起早摸黑的日子中诞生了。

  那时候不懂什么防护措施,大人们手破脚裂是常有的事。不谙世事的我们,不关心泥砖完成多少,也不过问回家是否挨骂,常趁大人不备,捡来瓦片,双膝跪下就在鱼塘边兴冲冲地挖些小坑,小手叭叭地往坑里面填满泥浆,吐吐小舌飞快地在坑面铺上干沙。大功告成后,有人故意诱导一些不知情的小伙伴,摇摇摆摆路过陷阱,一旦有人落入我们的杰作,摔个仰面朝天,我们就捧腹大笑,对恶作剧乐此不疲。

  老屋就建在一座大山脚下,独居而立,村里的乡亲都住在村子中央。原本就胆小如鼠的我更加胆小了,白天的我很是享受那美丽的大自然风光,满眼都是花草树木。春天一到,红的白的紫的粉的野花满山遍野地开。荔枝、龙眼、黄皮果树次弟开花,引来蜜蜂嗡嗡,蝴蝶翩翩,鸟雀啾啾,门前的小溪清澈见底,鱼儿来去自由。夏天来临,蝉鸣此起彼伏,苦楝花像堆满天的小星星。我们走到苦楝树下,仰起脸对着蓝天傻笑,这时微风拂过,苦楝花像雪花飘飘,落在我们头上脸上。我们嘻哈大笑,疯狂追逐打闹。惹得树上的果子簌簌而下,苦楝果子也是我们的最爱,它是我们玩弹弓(或弹枪)的子弹呢。小时候玩的游戏不胜枚举,什么拴手绢、跳绳、弹玻璃珠、抽陀螺、跳房子、跳皮筋、丢沙包、踢毽子……

  少时我们能帮家里分担的农事一般是放牛,只要把牛儿赶上山,我们就嘚瑟了,留三两个人看守牛,剩下的捣鸟蛋的捣鸟蛋,捅蜂窝的捅蜂窝,捕鱼的捕鱼,摘野果的摘野果。而我最喜欢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美滋滋地阅读我的课外书,眼睛累了,就对着山脚下翠绿的田野和满山坡的蔬菜呼喊,喊声悠长空荡,绵延的稻田像一块块绿色地毯铺向天际。如果到了秋天,换上金装的田野是最美的,满野尽带黄金甲。假若骑在暮归的牛背上吹着短笛,这时夕阳恰好徐徐落下山,洒下它的万丈光芒,沐浴夕阳归家的我们就仿佛置身于仙境,频频回首,不忍离去。

  夜晚的乡村是寂静的,当我离开伙伴们回到自己的老屋时,侧耳倾听,夜静得可怕,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竹子嘎吱嘎吱叫喊,屋前屋后的草虫呻吟不停。最让我害怕的是听到老鼠在地上猖狂的窜动声,还有村边传来的犬吠声,那时我脑子会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不会是有小偷进村吧?小时候的我因为常听村里老人讲些小偷和鬼神的故事,所以特别怕黑。又因为姐姐曾亲眼目睹过小偷像幽灵似的站在我家窗外之事,我一直对窗子有阴影,也是那晚村中有人家失窃。晚上睡觉时,只要对着开放的窗,我就失眠。只好用木板把窗户盖住(那时的窗户没有窗帘,没有玻璃,只有泥砖和木块),看不到黑乎乎的外面,心才稍微淡定。因为经常性失眠,第二天上课往往没精打采,这种情形一直到初中毕业才结束。人们常说童年的环境影响日后的生活,从小到大的失眠可能与此有关。

  大多数的夜晚,如果姐姐没回家,我决不会上床睡觉,我就坐在昏暗的灯泡下写日记,写家乡的田园风光,写可爱的小伙伴,写那些雨中淋雨、放牛和捉鱼、捉迷藏的趣事,还有校园的好人好事等。交给老师的日记常被圈满红勾勾,老师經常会画上一些美丽的图画,再配上他自己的文字或一些名人警句,那苍劲有力的字迹不知羡煞多少痴情的女同学。更让人乐开花的是,我的习作常被老师当作范文,他绘声绘色、富于情感和磁性的朗诵,迷倒一大片的少男少女。以致我的写作本经常不知不觉失踪,又会无缘无故跑回来。原因多半是男生偷去阅读,完事了又趁人不注意放回原处。有搞笑的还会夹上纸条,上书“才女,借来看看”,窃书不算偷也,有借有还,再借无难。在学校,我因为写家乡的点滴而出尽了风头,家乡的风土人情在我的笔下被老师、同学所熟悉,特别是平儿和量八这些人物角色,老师随时都能倒背他们的名字,道出他们的特征。有一次校长还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宣读我的文章《我爱绿》,那一刻,丑小鸭的世界飘满棉花糖,天上的月似乎也唾手可摘。后来的我发疯似的爱上写作、读书,老师布置的命题作文我一般超额完成,日记更是从不遗漏。对语文愈来愈痴迷,对家乡越来越依恋,而对数学了无兴趣,每到数学课就当作催眠曲,有时干脆趴在书桌上安然大睡,以致后来的数学成了我的痛处。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中考志愿选择填报中专,跳出农门,彻底结束了读中文系的梦想。自从离开老屋步入新环境后,我的田园习作也随之结束了,丑小鸭没有变成天鹅,而故乡的云愈飘愈远。

  中专还未毕业的时候,我就接到家乡的山林土地被政府征收、要扩建街道,成立市场的消息。家乡不再寂静,变得热闹非凡,田园风光一去不复返。我家老屋四周的树木所剩无几,很少能再见鸟雀的身影,更别说那五颜六色的野花了。虽然父亲种的果树还在,但因为长时间没人打理而长满了野草。而屋门前的田野亦是芳草萋萋,找不到稻穗的影子,也没见青菜的踪影,更别说牛儿的哞叫了,田地荒芜。而新建的楼房终日不见主人,不见炊烟,寂寥又孤单……

  现在纵使日子在忙忙碌碌中过去,只要无意中听到一首熟悉的歌,或是看到一幅类似故乡的山水画,一种似曾相识的乡情便骤然而至。多年了,老屋的过往宛如那飘落的苦楝花,总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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