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老屋老了,无日可忘,是为心丧。
――题记
万物有灵。我是相信的,比如父亲一手盖起的老屋就不乏灵性。
老屋依山而建,青瓦,土墙,木门,孤庭独院,远离邻舍,惟有门前蜿蜒而过的开阔田地如小狗般依偎在老屋脚下。当初,父亲或者奶奶为什么会把老屋建在这么偏静的地方,我不清楚。也许,60年代政治运动中那些无情批斗的邻里让父亲厌烦了聚居;也许,自家孤门独姓让奶奶觉得远离大姓旺族更为合宜;也许,数易宅地后才找中了这个安适所在……许多年前,我曾有大把时间闲读,发呆,游逛,从没意识到这些;而今琢磨这些时,却永远无法求证。可能人生原本如此,无补于时的廉价后悔总多过契合时机的正确行止。
老屋有五间正房,另外三间厢房经历农业学大寨开山造地劫难后仅存其一。稍记事起,父母每天下地劳动早出晚归,哥姐们长年读书在外,老屋悠长而安静的时光就交由奶奶和我打发。奶奶刚刚洒扫干净的庭院,我一眨眼功夫就弄脏;奶奶方才拾掇整洁的堂屋,我一会儿就翻腾得乱七八糟;奶奶好不容易生旺的灶火,我一下子就捅得烟漫灰飞。山花烂漫的阳春,我缠奶奶去前坡采迎春花炒苞谷花,奶奶说:“好”。麦熟杏黄时,我缠奶奶门前屋后摘洁白嫩香的杨槐花做饭,奶奶说:“好”。水涨蛙鸣的炎夏,我缠奶奶沤宝盖柿子吃,奶奶说:“好”。天空澄净的晚秋,我缠奶奶刨青挖红薯,奶奶说:“好”……我再淘气和无礼,奶奶总是迁就满足我,不生气。奶奶患了胃病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少不更事的我从未意识到要收敛一下,有时还存心气奶奶。后来奶奶卧病在床,我不知什么原因很少进她的房间。时至如今,奶奶已经走了整二十年。二十年来,老屋奶奶那个房间总透着一种凛然的威严,让我无数次望而生畏,独自不敢走进。不知道,那房间是否在替奶奶生我的气?
在生产队里,老屋房间数量最多,进深和开间最大,也数它最气派。想当初父亲决计兴建老屋时,必是怀着要争一口气的劲头与决心吧。听哥哥们说,盖老屋那两年,从平整屋场到制烧窑瓦,从伐木取材到担土夯墙,从起梁架屋到整修院落,父亲带着他们起早摸黑干活儿,大年初一都不停歇,让他们度过了两个极其牢骚、疲惫、难忘的春节。对费尽心血、汗水和艰辛建起的老屋,父亲始终爱护有加,年复一年查漏补瓦、搪墙修檐,更勤植桃、杏、梨、核桃、大枣、杨槐、梧桐、翠竹等林木于房前屋后,一年四季花光树影,遮风蔽日,珊珊可爱。西哲说,人创造环境,环境亦创造人。我想而今自己多少有些散淡情趣,未至面目可憎,与父亲栽培的老屋庭院环境应有些许联系吧。
古语说:地善即苗茂,宅吉即人荣。若此言不谬,老屋带给我家的吉祥理当应验论。父亲识字不多,但在儿女读书上学方面却有“扒房卖瓦”的识见和心力。种地,养牛,槛猪,父母亲不仅拼命劳作攒粮挣钱,在我们日常学习上更是煞费心血。犹记儿时每天傍晚放学回家,父亲总要查问我是否完成了作业。一旦没有做完,晚饭罢即督促我看书写字,母亲常常一旁作陪。那时候顽劣不懂事,经常在完成作业后看小人书或连环画,让母亲误以为我一直在作业,延耽了她无数夜晚的休息。数十年来周而复始,父母亲就这样供我们兄弟姊妹一个又一个读完中专或大学,次第在城市扎根生活。乡亲们羡慕不已,为此都说我家老屋风水好。但我知道,并不止于老屋风水好。也因此,父母亲守着偌大的老屋,迟迟不愿意进城居住,说是老屋宅吉不能没人住。我参加工作前哥嫂们曾多次接父母亲来堰,以免在老家受苦,可他们始终不答应,坚称等我毕业了再定。等我参加了工作,又改口说待我结婚后来堰。前年好说歹说把他们接了来,可父亲竟然病了。病了的父亲坚持要回老屋,我们都劝他病愈再回去,自以为花钱就是尽孝,不由分说安排他住院,手术,疗养。
今年正月的一个黄昏,父亲突然走了,把一辈子的愧疚留给了我和我的哥、姐。九月,父亲守候毕生的老屋的一根横梁突然在雨夜折落,如同一个殚精竭虑的苍桑老人訇然倒地。前些天翻看《宅经》看到一段话:人因宅而立,宅因人得存。人宅相扶,感通天地,故不可独信命也。去年父亲病重时,我怎么就全然没想他为何一再要回老屋呢?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写道:“少年听雨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 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屋犹如此,人何以堪?是不是,伤感和痛苦才是人生的主旋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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