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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过100人,还要保住贞操的卖唱女”

2019-04-27    作者:暖叔的生活观    来源:网络

  文/小伊

  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我很爱很爱它。

  旧时的天津城,在民国那时候,真真是个最繁华的所在。

  九河下梢天津卫,两道浮桥三道关;

  南门外叫海光寺,北门外是北大关;

  南门里是教军场,鼓楼炮台造中间;

  三个垛子四尊炮,黄牌电车去海关。

  这个顺口溜,说的就是当年天津城的风物模样。城市昌盛繁荣,三教九流聚集,鱼龙混杂,新闻轶事也是层出不穷。

  青生就出生在三岔河口附近一道水闸旁边。她的父亲福大是名普通的船工,本事不大贪心不小,也没别的手艺,编的“绝户网”是远近闻名。“绝户网”是种网眼极小,只有一两厘米的渔网。因着鱼虾有个可悲的习性,碰到网就会挨着鱼网一直前进,所以用竹竿将这种渔网沿着河道铺开,就能和迷魂阵似的缠住大大小小所有河鲜,无一例外。

  也因为“绝户网”的“绝辣”,早几年天津卫一片儿的打捞业都已经禁止使用了,可青生的父亲却一直私下编织售卖。

  青生的母亲,却是个温婉和顺的江南女子。早年间和家人来到天津城投奔亲戚,可惜亲戚家并不待见她,随便打发了一个船工就将她嫁了出去。她也没有怨言,一如既往地侍奉主家,照顾丈夫。多年来,得了一子一女,姐姐青生和弟弟鱼生。

  青生八岁那年,正是父亲福大售卖“绝户网”的旺期。下游的人们捞不到鱼虾,便开始怀疑上游的人们擅自使用“绝户网”,于是聚众一起闹到了警卫司,动静可不小。或许是因为禁令,或许是因为使用“绝代网”确实有损阴德,福大开始缩减渔网的售卖。

  半年过去了,风声动静小了,想到家中羞涩,福大只能重操旧业。忽一日,青生的母亲发现家中灶王爷的画像破损了,按照当时的说法,这是破了风水,代表着家中要走“背运”了。

  “别你妈吓唬我,福爷我捞了这么多年的鱼,也没瞧见谁出过事情。你要是害怕,就到天后宫去拜拜天后娘娘和三奶奶。”

  福大不愿听妻子的“浑话”,依旧每日夜里下网,早起收鱼贩卖,赚的大洋在口袋里叮铃响。这一日,福大听见河面上有动静,心下好奇,便靠在堤坝上朝下看,只见黑乎乎的河面上,兜着渔网的竹竿在不停摇晃。福大以为是捞到大家伙了,便把身子探出去更远相看,不料一下子重心失衡,摔进了河里。岸边河水水位虽浅,可福大正好落在了渔民挂钩的铁钉子上,整个右腿扎进了铁钉,自此走路便一瘸一拐的。

  家中主心骨的工作没了,青生的母亲便每隔半月带着孩子们去码头上卖布贴补家用,直到鱼生走丢了。母亲日日啼哭,早没了心思织布浣衣,一双眼睛也失去了色彩。

  母亲生怕青生也会遭遇神灵的诅咒,带着青生去天后宫拜见长年为海河祈福的神婆。神婆断言是福大长期使用“绝代网”捕鱼,冒犯了海河内的神灵才会遭遇这些劫难。若是要保青生和鱼生平安,可以学习别人去天后娘娘那边求一个泥偶,不求生子,只求保住青生的魂魄不被妖魔侵犯,挡住鱼生流落在外的苦厄。

  母亲全都照做了。

  青生长得小巧玲珑,九岁那年,在主家的安排下开始当地梨园的名角陆秋生学唱老生。九岁开蒙虽说晚了,可她十二岁就首次登台,十四岁就在天津卫的乾坤大剧场先后与兰春、玉玲同台演出,身上全是大角风范,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一时间,整个天津城乃至上海滩,都知晓了青生的名号。

  因为神婆当年的叮嘱,青生的场子从来不出天津卫,她怕自已一离开了海河境内,那个泥娃娃就收不住自已的魂魄了。上海青帮的太子爷以上海滩的纺织厂为聘求娶青生为妾,青生连帖子都没看。

  青生在等人,等自已钟爱的人。如约而至,是个多美好的词,等的辛苦,却从不辜负。

  一晃又是三载,她豆蔻年华,明慧照人,台风演技皆能与当时的著名男角老生相抗衡,也吸引了海河总商会会长的儿子符常远的目光。符常远十七岁就被父亲送往德意志学习经商,寒暑五载方学成归来,是个众所周知的才子。

  自古才子配佳人,商会会长的儿子夜夜流连梨园场子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们都很期待却又都在等着看青生的笑话。

  青生认为符常远就是自已的张生,而她就是那待月西厢的崔莺莺。戏唱得越发好,人也越发光亮。可母亲却开始担忧,她把青生叫回家,指着掉漆的泥娃娃忧愁的说道:

  “娃娃,你就算不为自已着想,也要为鱼生想想,这个泥娃娃可是你和鱼生的命啊。那个会长的儿子在外面游历那么久,定是沾染了不少脏东西,我怕那些东西会吸走你的平安。”

  “母亲,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常远在外求学,接触的都是新新事物,都是好东西,怎么会吸走女儿的平安。女儿是要嫁给他的呀!”青生晏眼笑道。

  “我不许你这么草率!你生的孱弱,鱼生走丢,这都是当年你阿大的罪过!可你活到这么大,全靠天后娘娘和三奶奶的佑护,你又怎么可以随便糟践自已!”

  青生没能在母亲这边得到对爱情的肯定,符常远也未能为青生在家族争取到名分。就像书里写的,有情人往往不得善终,他们中夹杂着不仅是滚烫发热的相思,还有家族利益和亲人。

  于是一切就像青生戏里唱的那样,有情人在一个黑夜,双双放弃了自已的荣华富贵与大好前程,穿着简衣背着轻履,捏着两张船票奔向了他们想象中的美好未来。只是没有戏里唱的那般欢呼雀跃,小鹿乱撞。青生忧心母亲,她不顾泥娃娃的保护远走高飞,母亲肯定害怕。而符常远,一路担心着他们未来的生计,到底是穿金戴银高高在上的公子哥,一生受家族庇护,从未想过独立门户生活。

  船舱在摇晃,青生躺在一等舱的沙发上,感觉自已被颠来倒去。符常远拉着青生的手,是青生最大的安慰。

  “船舱底下漏水了!所有人快到甲板上去!都去坐求生船!”

  “所有人,快点离开,船要沉了!”

  符常远拉着青生挤在人潮涌动的甲板上,海风带着雨水敲打在青生的朱砂绯红的脸上,刺疼生冷,仿佛在嘲笑青生的决定多么可笑可悲。可青生不信神佛,她只知道自已放弃了泥娃娃,却不知道自已算不准世事无常。

  “青生!现在男士要和女士分开,女士可以先上船!青生你听到了吗,马上你就去二等甲板,那边有第一批求生船。”

  青生慌了,她在风雨摇晃中紧紧拉着符常远的袖口,带着哭腔,“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青生你听话!现在只有女士和孩子能上船,我们可以在上海一起上岸。青生你快去,来不急了!”

  “常远!”

  青生被符常远推进了前进的女士人群中,她们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可她们与青生不一样,她们想上船,而青生只想和符常远一起上船。

  “青生,我们是要在上海结婚的!我们一定会在上海见的。”

  符常远在人群中艰难前进,他扒着栏杆,希望能够多看青生几眼。他的衣衫已经被挤得皱巴巴的了,可一身精气神却依旧还是当初出现在梨园中央意气风发的青年。

  青生低头,手中是刚刚拽下的袖扣,符常远的。她捏紧袖扣决绝的跳上了求生船,她选择相信常远。

  广袤的大海像是吃人的恶魔,五艘求生船在汹涌的海浪里颠上颠下,似乎在下一秒就会被海水吃掉。一个巨浪拍过,一艘求生船在青生面前被吞下,青生被吓得手脚不听使唤,她抓紧身前的绑带,连担忧的符常远的空隙都没有。

  青生自此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赌局之上永远只有输家,没有赢家。只有不赌,才能不败。

  她赌了,也输了,输的一塌糊涂。

  求生船在山东境内就被拦了下来,仅剩的两艘小船上都没有符常远的踪迹。青生不愿相信符常远已经在海上逝去的事实,她认为世上不会有这么狠绝的阎罗王,会收下她男人的生命。她卖了项链,坐火车前往上海寻找符常远,她记得符常远说过他们会在上海结婚的,她宁愿相信符常远已经在上海滩的富贵乡里等她了。

  那时候,他们会结婚,会生子。

  这一找,真真是音讯全无,符常远好像真的就被丢在了那茫茫大海中,了无踪迹。除了青生口袋中的袖扣,竟然没留下一点遗物。

  青生没哭,她道不清也言不明她满心的愤懑,她选择沉默。

  细雨落,飞花缠绵,她站在上海漕运码头上,容颜绯艳,唇角梨花晏。

  “娃娃!”母亲哭倒在青生身上,“你和鱼生的泥娃娃那天被我打碎了,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青生被同样在上海寻找小公子的符家家仆带回了天津卫。符家是享誉天津卫的大户人家,多少双眼睛和耳朵都在关注着。他们深知男女之爱本就是你情我愿,怨不得谁,故而也没有找青生的麻烦,只是关上大门自已消化悲伤。

  可青生知道,自已的路算是到头了。她一直以为自已的生活是被泥娃娃束缚了,可是泥娃娃都碎了,她怎么还会落到这般田地呢。

  “母亲,你知道吗?若是真的有娘娘存在,哪会害的我们家死伤离散,我又怎么会流落为梨园戏子。”青生惨笑道。

  “谁不知道戏子是最为下贱的存在!”

  “我唱戏,他们说我是卖唱卖笑的优伶。我爱人,他们说我是攀龙附凤的贱人。我不出天津卫的场子,他们说我猖狂傲气,是个最没脸的。”

  “我在人前笑,他们对我恭恭敬敬,私下却说我是娼妇,不知编排了多少不堪入耳的闲话。我在人前哭,他们便大放厥词觉得我柔弱可欺,目光中全是鄙夷不屑的眼神。”

  “只有符常远啊!”青生眼中雾气朦胧,似乎下一秒便是一滴烛泪,她已经会哭了。

  “他站在戏台前,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和爽朗的短发,笑的可好看了。”

  “他和我说外国的风趣新闻,他说外国的女子是可以穿短裙上街,可以出去工作。而且国外的女戏子都是最风光的存在,她们是真的被打心底喜欢。”

  “而我们呢?”

  “这里的人,对女子都太苛刻了。”

  青生走到屋舍中间的供奉台前,用手帕掩去眼角的水珠,芊芊素手端起香灰坛,轻咬樱桃唇,手指松开,满地的灰烬散落,如同一幅泼墨山水画。

  “娃娃!你这是做什么,这是供奉的祭坛!”母亲像看疯子一般看着发狂的青生,一边用手将香灰聚拢起来。

  青生一双丹凤眼微挑,看着满天的灰烬飘扬,悲伧的说道,“哪里有什么神灵啊,他们既没有保我一生喜乐,也没有保我一生安稳。他们害了阿大的腿,又害得鱼生走丢,母亲你哭伤了双眼,他们算什么神灵!”

  

  她活在这世上十八年,从来就不该把命运交给神灵。海河上死去的魂魄估计都可以堆满天后宫的大殿了,也没见天后娘娘垂怜过哪位无辜的死者,天后娘娘又怎么会单独对自已青睐有加呢。挡住她的从来都不该是泥娃娃的束缚,若是她当初能够勇敢一点,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

  

  这以后的路,她决定都要自已走。

  后续:

  为了开拓一片属于自已的新天地,1925年,青生选择离开了天津卫,毅然北上深造。她举止优雅,气质高贵,眉眼楚楚动人,不少人都以她为心目中的偶像,暗恋于她。其中就有不少达官贵人。

  在1938年,青生正式拜师,成为佘严书的关门弟子,也是唯一的女弟子。佘严书体弱多病,早已息影舞台,青生殷勤侍奉,照顾周到。佘严书自然也倾囊相授,一招一式务求完美。

  之后,青生誉满全国,被尊称为"皇"。她也在五年后对外宣称已为人妇,她说:

              

  “天津出生,嫁到上海。人家都叫我,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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