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微酸情事（十三）

　　长篇连载《微酸情事》第13次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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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苏瑾在病床上见到母亲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面容枯槁的女人是母亲，不过两年未见她好像缩小了一圈，皮肤蜡黄飞满了斑，颧骨凸起，瘦得像个老太太。她戴着一顶粗线的帽子，穿着条纹的病号服，挤在一个空气混浊的八人间里，呆呆地望着窗外。

　　“小瑾，你回来了！”是叔叔惊喜的声音。

　　母亲缓缓转过身，看到站在门口的女儿，眼里亮了一下，嘴唇激动地微微蠕动。

　　有眼泪在苏瑾心里被打翻了，她哽咽了一声：“妈！”

　　母亲抬起手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回来了！怎么回来了？考试呢？会不会有影响？”

　　苏瑾艰涩地笑笑：“妈，没关系，那个考试一年有很多次，再说我一定会考上。”看着母亲的手，皮肤又薄又松弛，褐色的血管明晰可见，苏瑾的心里难过极了。

　　母亲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是握着她的手，长久地凝视着她：“小瑾，你瘦了！一定吃了很多苦！妈对不住你！当初你考上嘉祥妈不让你去念，高考的时候妈也让你填师范学校，这几年更是没有给你寄过学费和生活费，妈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妈，别说了，我不怪您！”所有的怨恨在看到母亲的这一刻烟消云散，这世上母亲是她最亲近的人，她已经没有了父亲，不想再失去母亲，只要她能好起来，她可以付出一切。

　　“妈没脸去见你爸了！”母亲的眼里蓄上眼泪，“他一定会怪我没有照顾好你！其实妈不是这么狠心的，妈盼着你好，可妈没有能力呀！”

　　“我知道，我知道！”苏瑾竭力微笑着抬手擦掉母亲的眼泪，“以后我会努力赚钱的，妈，您要好好治病，等治好了以后我带您去美国！您还没有享福呢！”

　　“妈知道你有出息，妈也就放心了！”

　　“妈，要有信心，一定会好起来的！”

　　“妈这身体，也就这样了！”母亲叹口气，“妈只是遗憾你弟弟还小，也还没有见到你成家……”

　　有狠狠的疼，从苏瑾的心底涌上来。梁尽东不忍看着这一幕，抹着眼泪退出了病房，顾铮跟着他走出去，轻声地安慰着他。

　　“妈，您会看到的！”苏瑾艰涩地说。

　　“小瑾，妈放心不下你弟弟……他还那么小，你叔叔一个人带着……”

　　“我会照顾弟弟的！妈，他是我弟弟，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他的！”苏瑾知道母亲的心思，停顿一下说，“还有叔叔，我也会照顾他！”

　　“他是个好人！”母亲哭着说，“当年你爸生病欠下不少债，是你叔叔帮着一起还完的。妈总觉得拖累了你叔叔，所以对你要苛责一些……妈也是觉得我们这样的家庭得逼逼你，让你要坚强，要自食其力。其实你叔叔说了好几次要给你寄钱是我没有同意，我就想着让你自己去挣，自己去努力！现在想着妈真是后悔，为什么要对你这么狠，别的女儿都是妈妈手心里的宝……妈后悔呀！”

　　苏瑾泪如雨下，她一直以为她和母亲之间的感情是很淡漠的，不像别的母女那样亲近，可是现在她知道所有的亲情都是一样的，只是方式不一样。现在也才明白，她需要母亲，依赖母亲，只是倔强地不肯在母亲面前服软。她和母亲在较什么劲呢？时间已经不给她弥补的机会了，她的生命里到底还要失去多少？

　　从病房出来的时候，苏瑾从叔叔那里详细地了解了母亲的病情，是黑色素瘤，癌症里很凶猛的一种，半年前发现的时候动手术已经来不及了。母亲总是这样，不病得撑不住了绝对不会去医院看病。

　　“其实你妈一直很惦记你，每到要放寒暑假的时候就开始大扫除，准备你爱吃的东西……知道你打算去美国，你妈跟我商量不治病了，把钱都给你攒着！”叔叔泣不成声，“平日里她就只吃一些止疼药，小瑾，别怪你妈，是叔叔让你们吃苦受穷了！”

　　苏瑾心如刀绞。

　　那些天里苏瑾一直陪伴在母亲的身边，给她喂饭、擦身、扶着她下地活动……母亲的精神状态却一日不如一日，苏瑾回来一个星期后母亲就已经不能起床了。医生找他们去谈过，问如果出现昏迷状态的时候还要不要抢救。

　　叔叔迟疑地看了苏瑾一眼。苏瑾思忖一下：“不用了。”她知道这样拖下去对母亲来说是一种折磨，她很疼，止疼药已经不管用了，疼的时候她的额头都是虚汗，细细密密的，让苏瑾的心都碎掉了。又过了几日，母亲开始便血，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大段的时间只是哀哀地望着他们。夜里叔叔、苏瑾和梁宏都留在医院里，因为医生说母亲随时都有走的可能。别的家属在病人出现便血的情况时会给病人输血和营养液，来延长病人的生命。苏瑾跟叔叔商量过后决定还是不要强留母亲了，这样减轻她的苦楚。

　　母亲还在清醒的时候对她说：“小瑾，不要难过，生死就像一扇门，妈妈只是先过去了！”

　　即使当着母亲的面，她可以故作坚强，但内心里全是绝望和痛楚。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吗？承受不能承受的，失去不能失去的，背负不能背负的……她到底要多坚强才能够面对这些呢？幸好在最痛的时候，顾铮一直陪伴着她。从北京回来后她就在医院里不眠不休地守着母亲，顾铮每天都会来。母亲看着他们笑，她知道母亲是误会了，但她不去解释，顾铮也没有，也许这样的误会能让母亲放心一些。

　　看着母亲备受病痛折磨的脸，她总是偷偷地躲起来哭，顾铮找到坐在台阶上的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让她痛哭一场。

　　母亲是在一个清晨的时候离开的，苏瑾像往日那样打来一盆热水准备给母亲擦脸，注意到监测的心电图心跳和脉搏数字一直在往下降。

　　她惊惧地喊：“妈，妈！”

　　可是母亲已经睁不开眼了。

　　叔叔和梁宏从旁边的躺椅上惊醒过来，围在母亲的身边哭着喊她。

　　心跳在持续降了几分钟后，变成了一条直线。苏瑾呆呆地看着母亲，她仿佛失去了听觉，脑内是一片诡秘的安静，忽然之间，声音又被打开，叔叔和梁宏撕心裂肺的哭声传了过来，她双腿渐渐放软，缓缓蹲下。

　　“妈。”她轻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永远都没有人回应了。那一刻她知道了，有一种痛是永远不会结疤，永远血淋淋地望着她。

　　那时候学校已经开课一个星期了。她甚至忘记打电话回学校请假，顾铮说他已经替她请过假了。苏瑾嗫嚅着说谢谢。想来顾铮为她做的事又何止这一件呢？如果他没有到北京来带她回家，她甚至会错过最后和母亲相处的日子，又或者她会连母亲最后的一面也见不上。不过是一个半月的时间，她和母亲的相处却比任何时候都多，她日日夜夜地守着母亲，跟她说很多的话，再也没有芥蒂。

　　那个春节他们是在医院里度过的，顾铮帮着叔叔做了好些菜带过来，他还准备了一些烟花带着梁宏在医院的小公园里放，为了让他们看见，故意选了靠近窗户的位置。苏瑾站在楼上，顾铮在楼下，他挥挥手，指指天空，她看着那些烟花散开来，觉得这是她人生里过得最幸福最圆满的一个春节。可是，只有这样的一次。如果知道会这样，她一定不会在两年里不曾回家，一定会珍惜每一个春节。那也是她第一次坐下来跟母亲跟叔叔还有顾铮一起看春晚，回头想想，已经恍如隔世。

　　没想到林浩卿和颜乔一起出现在母亲的葬礼上。

　　颜乔抱了抱苏瑾，宽慰地说：“节哀！”

　　苏瑾虚弱地点点头，这些日子的忙碌她也身心俱疲，心力交瘁，整个人犹如木偶娃娃呆滞木讷，心却被悲伤浸染着。

　　“林浩卿他真的很担心你，知道后马上就要来！”颜乔说着望了林浩卿一眼，而林浩卿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好像生怕惹恼了苏瑾。

　　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苏瑾就和颜乔、林浩卿一起回北京。苏瑾原本想要坐火车，但林浩卿已经订好了机票，他说如果苏瑾要坐火车他就把票退了陪她。苏瑾也就没有再坚持，只是执意把机票钱给了林浩卿。

　　乘着无人的时候，颜乔跟顾铮谈过一次。

　　“没有想到小瑾这么不幸，没有了父亲，现在又失去了母亲。想想我也要好好珍惜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在一起的缘分真是老天注定的。”

　　顾铮沉默不语，颜乔看他一眼：“还记得吗，我叫颜乔。”

　　“我知道。”

　　颜乔自嘲地耸耸肩：“其实不记得也没关系，你跟小瑾……你对她很好，为什么不告诉她？”

　　“什么？”

　　“别否认你喜欢她。”

　　顾铮黯然地望向一边：“我希望她幸福。”

　　“真搞不懂你们两个，明明彼此喜欢却又不肯说破！”

　　顾铮身体一顿，定定地望着颜乔：“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明明彼此喜欢，却又不肯说出来！这样藏着掖着有意思吗？她是那种憋屈的性格，什么都要藏在心里，而你呢？你为什么不肯主动！你们这样让旁边的人很着急，知道吗？”

　　“小瑾她……”顾铮的心被什么猛敲了一下，又蒙又疼。他一直以为对她说喜欢是不自量力，他一直以为他要退到自己的世界里才能给她自由，他也一直以为她应该去遇到更优秀的人，比如林浩卿——那个自信满满要成为中国贝铭的人。而他呢？老实说他对未来并没有太多的野心，甚至是一种淡然的随遇而安的性格。

　　现在的学校虽然管理上很严格，但是动静结合的训练和课程让他每天都过得很充实。成为一名飞行员也让他觉得是一件很酷很了不起的事情。他知道苏瑾在为了出国复习考试，而这样的自己真的能给苏瑾幸福吗？看着苏瑾走得越来越好，他心里生出了很多的不确定。

　　“她亲口跟我承认喜欢你！上次你走后我问她要你的电话，她竟然不给！”颜乔脱口而出。

　　顾铮忽略了她后面那句话的含义，只是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苏瑾。她默默地跪在母亲的灵堂前，一点儿一点儿地烧着纸钱，她没有流泪，但脸上那种大恸的哀伤却让人心酸。

　　林浩卿在走的前一夜找到顾铮家，他对肖琴说找顾铮的时候，她有些意外。

　　“我是苏瑾的朋友。”林浩卿简单地说。

　　“小瑾的朋友？”肖琴迟疑地往楼上看了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儿子。苏瑾母亲去世的事肖琴也知道，儿子整个寒假天天都去医院，而且现在开学了也跟学校请假，非要等着苏瑾家的事处理完了才肯回学校。她一直以为两年多儿子没有跟苏瑾联系，对她已经淡了下来，可是现在看来儿子并没有忘记苏瑾。

　　这两年儿子虽然看上去跟以往一样嘻嘻哈哈的样子，但儿子真的懂事了很多，他把心事也收了起来，独处的时候就望着那盆素馨发呆。做母亲的哪里不知道儿子的心事，可是她也知道儿子和苏瑾太不可能了，苏瑾是不会再回来的，而儿子念的是军校，以后也会一直驻守在部队——她当然相信儿子会为了苏瑾在毕业后去北京，可是那以后呢？儿子去做北漂，去打一份工，她这个当母亲的舍不得。她辗转着想了又想，也只能掐掉儿子的心思，希望随着时间过去，他会忘记苏瑾。

　　“那他在家吗？”林浩卿微笑地问。

　　肖琴还在迟疑：“你找他有什么事？”

　　“这个……其实是关于小瑾的。”

　　“我看还是不必谈了，我儿子和小瑾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肖琴淡然地说。

　　“你好像不太喜欢苏瑾？”林浩卿有些不悦地问。

　　“不，我很喜欢小瑾！她是我见过最懂事、最勤奋的女孩，以前她总在我这里看书！”肖琴指了指窗户的位置，“就那里，她喜欢坐在那里的地板上，捧一本书看许久。”

　　“但你反对他们来往？”

　　“我只是觉得我儿子高攀不上小瑾，她太过优秀，天地很广，而我只希望我儿子平平淡淡开开心心地过一生。”

　　“这话真奇怪，我不觉得顾铮不优秀，反倒认为他们很般配！而且这是什么时代了，家长还要干涉孩子的感情吗？”

　　肖琴淡淡地笑了：“我不是干涉，我只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希望我儿子过得轻松一些。你应该知道顾铮念的是军校，如果他要去北京必须得放弃他所热爱的职业。你觉得苏瑾不会有压力吗？如果换作是苏瑾放弃，你认为顾铮愿意吗？他们之间隔着很现实的问题。”

　　林浩卿怔一下，神情复杂地说：“难道因为现实就要放弃感情？”

　　“我只是让我儿子早一点儿看清楚这些，他们在一起，结果只会是负累！等到两个人疲惫不堪地分手，还不如早一点儿放弃。”

　　林浩卿觉得她说得不对，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孩子气地说：“我知道他在家。”他扬声地喊了几嗓子，顾铮趿着拖鞋出现在楼梯口，见到林浩卿有些诧异。

　　林浩卿顿了顿说：“想跟你聊聊。”

　　“哦，出去还是在家里？”

　　“就在你家吧，我觉得那院子不错，好漂亮的花！”林浩卿自顾自地踏进院子里。他之所以要在这里跟顾铮聊，其实是想让顾铮的母亲亲口听到她儿子对苏瑾的态度。

　　“这是素馨。”正是开花的季节，小小的素馨花像坠在叶脉上的星星，散发着清幽芬芳。

　　“素馨？”林浩卿俯下身，轻轻触了触花瓣，“倒是和苏瑾的名字有些相似。”

　　肖琴去倒了茶水端给他们，然后佯装整理书籍，其实她竖着耳朵想听到外面两个人的谈话。

　　“我是来道歉的。”林浩卿微咳一声，“上次让你误会我是小瑾的男友，其实不是。”

　　顾铮并没有表现出意外，他已经从颜乔那里知道了。

　　“我追了小瑾两年，可她跟我说她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心里的那个人是你了，她的眼睛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才是闪闪发光的。其实我并不觉得我输给你了，只不过是你运气好而已，是你先遇到她。”林浩卿耸耸肩膀，张狂地笑，“像我这样长得好、头脑好、性格也好的男生在学校里可是很受欢迎的！”

　　顾铮沉吟一下：“那是小瑾的事。”

　　“什么意思？”林浩卿偏着头，有些凌厉地问。

　　“小瑾喜欢谁，那是她的事，我并不在意。”

　　林浩卿难以置信地跳起来：“别跟我说你不喜欢她！”

　　顾铮不以为然地回答：“我只当她是朋友！”

　　林浩卿脱口而出一句脏话，愤懑地一把揪住顾铮的衣领：“你再说一遍！你给我再说一遍！”

　　“我说过了，我只把她当同学，我同情她的遭遇，但这并不是喜欢！”

　　话音刚落林浩卿已经一拳击过去，顾铮并不躲闪，那一拳重重打在脸颊，他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手拂过去带倒了水杯。肖琴立刻从屋里走出来，厉声说：“你住手！凭什么打人？你给我出去！”

　　林浩卿指了指肖琴，嗓音沙哑地问：“是因为你家里人不同意吗？顾铮，你是个男人，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喜欢就要不顾一切，小瑾她这么辛苦，她需要你！”

　　“小瑾的身边不是有你们吗？”顾铮淡淡地说。

　　“出去！”肖琴气恼地去拽林浩卿，“臭小子，你给我出去！”

　　“顾铮，你说的是实话吗？”林浩卿还是不死心地问，“你对小瑾不是喜欢，而是同情？”

　　“是这样。”

　　林浩卿又抬手要打，可拳头落在半空又愤愤地放下，“我原本已经打算放弃了，现在我得感谢你！”

　　林浩卿离开后，肖琴拍拍儿子的肩，叹口气：“妈知道你难受，长痛不如短痛！”

　　顾铮艰涩地笑笑：“我没事！”一直到回到卧室关上门，顾铮的脸上才出现被打回原形的痛楚。他一直等待的不就是这样吗？从认识的那天起他就期盼着她能喜欢上他，可是这件事奇迹一样地发生，他却不能走到她面前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不过不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一定比你早。他什么都不能说，因为他不能成为她的牵绊。他知道她打算在毕业后出国，知道她在努力地复习和考试……她一直是一个有目标的人，她就是搏击长空的雄鹰，而他只能站在这里仰望她。是在很早以前就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差距——这让他痛彻心扉。

　　许久以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冰凉的，全是泪。

　　顾铮要出门的时候，母亲喊住他：“你要去哪里？”

　　顾铮垂垂眼，艰涩地说：“今天小瑾回北京，我想去送送她。”

　　肖琴叹口气：“去送她的时候，你打算说什么呢？儿子，妈妈不想打击你，妈妈知道你的心思，也希望你幸福，可是你们真的能幸福吗？”停顿一下，母亲缓缓地说，“你知道妈妈单位的那个刘明远叔叔吗？他最近离婚了。”

　　顾铮皱皱眉：“妈，您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妈妈想跟你说说你刘叔叔的婚姻。其实你刘叔叔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他是八十年代的北大学生，那时候国家是包分配的，他可以进入一个很好的单位，但他为了被分配回原籍的恋人，也就是你秦阿姨，放弃了分配的工作。跟着秦阿姨回来。这三十年里，你秦阿姨的工作做得越来越出色，而相反的，刘叔叔进入的是他所不擅长的行业，越来越不得志。当年两个人都是高才生，郎才女貌，但时间过去了，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你认为你秦叔叔没有怨言吗？他把一切都归咎于他牺牲了他的前途……”

　　“妈，那是刘叔叔的选择，他怨不得别人。”

　　“对，是他自己的选择。他牺牲了，奉献了，但他们的感情却在这样的差距里有了裂痕。妈妈不是悲观地说你和小瑾在一起差距会有多大，妈妈只是想要告诉你，恋爱的时候不讲究门当户对，但婚姻一定是要门当户对的。门当户对不是说物质、财产、家境，而是你们的事业，你们的生活环境……小瑾是一个有志向的姑娘，妈妈相信她会走得很远。但妈妈同样了解我的儿子，你性格里寡淡随性……即使有爱情又怎样呢？走过十年二十年，也许你不后悔，小瑾却要后悔。”

　　顾铮沉默不语。他知道母亲举出这样的例子很残忍，但是她让他看清楚了现实。

　　“儿子，妈妈不会干涉你的感情，但妈妈希望你能更加理性和成熟地来考虑问题。”

　　顾铮停顿了一会儿，他垂着头，感觉到满心的荒凉。当他喜欢上她的时候，并没有想过那么远的事，喜欢就是一秒钟，但遗忘却要更长的时间。

　　他思忖了良久，终于起身朝外走。母亲欲言又止，她微微地叹口气，心里一阵难过。大学都要毕业了，四年了，他们分开了四年，但儿子竟然还是死心眼一样地认准了小瑾。

　　苏瑾在机场明亮的大厅里等了许久，满眼都是失望。

　　“小瑾，该过安检了！”林浩卿扶着她的肩膀，停顿一下，“如果他要来早就来了！”

　　颜乔瞪了林浩卿一眼：“也许是路上堵车，小瑾，给他打个电话吧！”

　　苏瑾迟疑一下还是拨通了顾铮的电话：“我要回北京了。”

　　“嗯，多保重。”

　　“顾铮，我现在在机场……”

　　“我这边还有点儿事，送不了你了！”

　　“那好吧，再见。”

　　“再见。”

　　有几秒钟的时间他们都没有挂电话，沉默就像小提琴上微微松动的琴弦，在空中颤抖。猛然间苏瑾抬起头来：“你在哪儿？”然后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声音——他那边挂断了。苏瑾刚才明明听到他那边有机场播报的女声，她知道他在机场，他来了，却为什么不出现？苏瑾的眼泪蓄上来，她四下张望，人来人往里，他在哪里？

　　“小瑾，怎么了？”林浩卿关切地问。

　　“他来了！”苏瑾颤声地举着手机，“我刚刚明明听到机场播报的声音！他在这里！他就在这里！可是为什么他不出来见我呢？”苏瑾拼命地拨打电话，可传来的声音是提示对方已经关机。苏瑾不管不顾地要朝身后跑去，林浩卿只得拽住她。

　　“要过安检了，飞机马上起飞了！”

　　“不，”苏瑾泣不成声地说，“我不想再跟他错过了！我一直跟自己说是他先放弃我，可是我根本就没有争取过！我一直在等着他来找我，现在我不想等了！我没有了爸爸，没有了妈妈，我不想连他也失去！”

　　林浩卿怜惜地揽她入怀：“你还有我，就算你失去全世界，你还有我！”

　　“不，我不想要错过他了！”

　　“小瑾，我知道这很难，但你们已经错过了！”

　　“没有！”苏瑾几乎是喊出来。

　　“他跟我说，他对你，只有同情！”

　　苏瑾的脑子里炸了一下，就好像母亲离世时那种空白和茫然，好一会儿不能呼吸。渐渐地，她才清醒过来发生了什么，痛如洪水猛兽逼了上来，那是一种连末梢神经都抽搐了的痛，让她感觉到什么叫万劫不复。

　　而在转角的地方，顾铮缓缓蹲下去，潸然泪下。

　　原来最痛苦的不是放弃一个很爱你的人，而是放弃一个你很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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