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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旅行使我们谦虚

2019-03-28    作者:毕淑敏    来源:网络

  中国有句古话——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说的就是这份不易。

  但时间长了,待在家里,筋骨锈了,就会生出一份隐隐的焦灼,迫不及待地想到外面去走走。

  是什么诱惑着我们放弃安宁和舒适,离开温暖的家,在某一个清晨或是深夜,毅然到遥远的他乡去了呢?

  当然,很多时候,是为了谋生,为了无法推卸的责任和理由。但是,随着温饱的解决,我们越来越多自觉自愿地选择了——人在旅途。

  一次,我应邀到国外访问。在规定的活动完结之后,主人很热情地让我挑选一个完全自由的项目,以便我可以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国家。

  我想了想,提笔写下了:乘坐火车或是长途汽车,在大地上旅行。

  主人看了看那张纸说,好,我们很乐意满足您的要求。只是,您的目的地是哪里呢?您究竟要到哪里去呢?

  我说,没有目的地,不到哪里去。坐着车在土地上行走,就是目的,就是一切了。

  我固执地认为,要真正认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块土地、一处山水,你必得独自漫游。

  旅行使我们谦虚。飞驰的速度,变换的风景,奇异的遭遇,萍逢的客人……

  这一切旅途中可能发生的事件,强烈地超出了我们已知的范畴,以一种陌生和挑战的姿态,敦促我们警醒,唤起我们好奇。

  在我们被琐碎磨损的生命里,张扬起绿色的旗帜。在我们刻板疲惫的生活中,注入新鲜的活力。

  久久的蜗居,易使我们的视野狭小、胸怀仄斜、肌力减弱、肺廓扁平……这个时候,收拾好行囊,告辞了亲人,踏上旅途吧。

  珍惜旅途吧。火车上那些不眠的夜晚,凭窗而立,看铁轨旁一盏盏路灯,闪着紫蓝色的光芒,倏忽而逝,许多记忆幽灵般地复活了。

  人们常常在旅途中,猛地想起湮灭许久的往事,忆起许多故人的音容笑貌。好像旅行是一种溶剂,融化了尘封的盖子,如烟的温情就升腾出来了。

  人们常常在旅途中,向相识才几个小时的旅伴倾诉衷肠,彼此那样深刻地走入了对方的精神架构。我甚至知道几位青年,竟这样找到了自己的终身伴侣。

  有人把这些解释为——旅途使人们亲近,是因为没有利害关系。我不同意这个观点。正是因为同乘一列车、同渡一条船,才使我们如此亲密。

  旅行使人性中温暖的那些因子,弥散开来。

  旅途也有困厄和风雨、艰难和险恶。但是,这不会阻止真正的旅行者的脚步。

  旅行正是以一种充满未知的魅力,激起人们不倦的向往。

  带上灵魂去旅行

  人的知识永远是不完备的。

  他无法知道一个地区或是一个时代,是否就是空间和时间的全部。

  在这个意义上讲,我们每个人都是井底之蛙,所不同的只是栖息的这口井的直径大小而已。每个人也都是可怜的夏虫,不可语冰。

  于是,我们天生需要旅行。生为夏虫是我们的宿命,但不是我们的过错。

  在夏虫短暂的生涯中,我们可以和命运做一个商量。尽可能地把这口井掘得口径大一些,把时间和地理的尺度拉得伸展一些。

  就算终于不可能看到冰,夏虫也力所能及地面对无瑕的水和渐渐刺骨的秋风,想象一下冰的透明清澈与痛彻心扉的寒冻。

  旅行,首先是一场体能的马拉松,你需要提前做很多准备。先说说身体方面。依我片面的经验,旅行的要紧物件有三种。

  第一,当然是时间。

  人们常常以为旅行最重要的前提是钱,于是就把攒钱当成旅行的先决条件。其实,没有钱或是只有少量的钱,也可以旅行。

  关于这一点,只要你耐心搜集,就会找到很多省钱的秘籍。

  如果把一个人比作一辆车,驱动我们前行的汽油,并不是金钱,而是时间。

  这个道理极其简单,你的时间消耗完了,你任何事都干不成了,还奢谈什么呢?或者说,那时的旅行只有一个方向,就是地心了。

  第二桩物件,是放下忧愁。

  忧愁是旅行的致命杀手,人无远虑,乃可出行。忧愁是有分量的,一两忧愁可以化作万朵秤砣,绊得你跌跌撞撞鼻青脸肿。

  最常见的忧愁来自这样的思维:把这笔旅游的钱省下来可以买多少斤米多少篓菜,过多长时间丰衣足食的家常日子。

  将满足口腹之欲的时间当作计量单位,是曾经有用现在却不必坚守的习惯。

  很多中国人一遇到新奇又需要破费的事儿,马上把它折算成米面开销,用粮食做万变不离其宗的度量衡。

  积谷防饥本是美德,可什么事都提到危及生命安全的高度来考虑,活着就成了负担。

  谁若一意孤行去旅行,就咒你将来基本的生存都要打折,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流落街头……别怪我说得凄惶,如果你打算做一次比较破费的旅行,你一定会听到这一类的谆谆告诫。

  迅疾地把诸事折合成大米的计算公式,来自温饱没有满足的农耕时代遗留下来的精神创伤。

  如果你一定要把所有的钱,都攒起来用于防患于未然,这是你的自由,别人无法干涉。

  可你要明白,身体的生理机能满足之后,就不必一味地再纠结于脏腑。

  总是由着身体自言自语地说那些饥饱的事儿,你就灭掉了自己去看世界的可能性,一辈子只能在肚子划出的半径中度过。

  这样的人生,在温饱还没有解决的往昔,是不得已而为之,甚至可能成为能优先活下来的王牌。在今天,就有时过境迁过于迂腐之感了。

  第三桩事儿,是活在身体的此时此刻。

  此话怎讲?当下身体不错,就可以出发,抬腿走就是,不必终日琢磨以后心力衰竭的呕血和罹患癌症的剧痛。

  我琢磨着自己还有能力挣出些许以后治病的费用,我相信保障机制会越来越好。

  我捏捏自己的胳膊腿,觉得它们尚能禁得住摔打,目前爬高下低餐风宿露不在话下。

  若我以后真是得了多少万人民币也医不好的重症,从容赴死就是了,临死前想想自己身手矫健耳聪目明时,也曾有过一番随心所欲的游历,奄奄一息时的情绪,也许是自豪。

  我是渐渐老迈的汽车,油料所剩已然不多。我要精打细算,小心翼翼地驱动它赶路。

  生命本是宇宙中的一瓣微薄的睡莲,终有偃旗息鼓闭合的那一天。在这之前,我一定要抓紧时间,去看看这四野无序的大地,去会一会英辈们残留下的伟绩和废墟。

  终于决定迈开脚步了,很多人有个习惯,出远门之前,先拿出纸笔,把自己要带的东西都一一列出。

  旅游秘籍中,传授这种清单的俯仰皆是。到寒带,你要带上皮手套雪地靴;到热带,你要带上防晒霜太阳镜驱蚊油。

  就算是不寒不热的福地,你也要带上手电筒黄连素加上使领馆的电话号码……

  所有这些,都十分必要。可有一样东西,无论你到哪里,都不可须臾离开。那就是——你可记得带上自己的灵魂?

  据说古老的印第安人有个习惯,当他们的身体移动得太快的时候,会停下脚步,安营扎寨,耐心等待自己的灵魂前来追赶。

  有人说是三天一停,有人说是七天一停,总之,人不能一味地走下去,要驻扎在行程的空隙中,和灵魂会合。

  灵魂似乎是个身负重担或是手脚不利落的弱者,慢吞吞的,经常掉队。你走得快了,它就跟不上趟。

  我觉得此说法最有意义的部分,是证明在旅行中,我们的身体和灵魂是不同步的,是分离分裂的。而一次绝佳的旅行,自然是身体和灵魂高度协调一致,生死相依。

  好的旅行应该如同呼吸一样自然,旅行的本质是学习,而学习是人类的本能。身为医生,我知道人一生必得不断地学习。我不当医生了,这个习惯却如同得过天花,在心中留下斑驳的痕迹。

该文章所属专题:毕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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