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父亲说,老屋要拆迁了。
我放下书包,什么也没说,脚步却不听使唤,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恍恍惚惚地就踱到了老屋门口。
我推开久掩不开的木门,一股污浊的空气扑面而来。屋内,只有破败的砖瓦上透下一柱柱微弱的光,到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昭示着这里长久的孤寂、衰败与冷清。
老屋以前是常常要来的,但自从奶奶走后,已是两三年没到这里。
出生不到两个月时,我便跟了奶奶。不大的院子里,到处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尿布,方才洗一块,不久又“出炉”一块。母亲没有寄钱过来,奶奶便一大早去砍柴,担着几十斤重的木柴,走几十公里的路,翻过两座半的山,赶到集市去卖钱,只为了换来我的奶粉钱。
村里的妇女们说小孩子一定要吃得好,这样长大后才会有过好日子的命。奶奶听了以后,什么好东西都留给我吃。我吃玉米时,她吃白米饭泡红糖;我吃鸡蛋时,她吃白米饭泡红糖;我吃猪肉时,她还是吃白米饭泡红糖。而我却从来没有吃过那白白的米饭泡红糖。直到有一天,奶奶尿的尿引来了一大群的蚂蚁,我才知道,奶奶得了糖尿病。母亲知道后马上将我接回身边。奶奶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红着眼睛对我说:“以后常进来看看,奶奶一直都在,奶奶等你,奶奶舍不得你哩。”说完便转过身大哭了起来。
后来的记忆,无非是每每进入老屋时窗口期盼的目光与身影,奶奶总是忙上忙下,给我做这个做那个。
岁月转得那样飞快,转眼间小学毕业了,上了初中。日益紧张的课程,渐渐地让走进老屋的路在脑海中逐渐模糊,淡化。直到有一天母亲说,快进去看看奶奶,她到山上砍柴不小心摔了,脚都烂了。
我赶忙飞奔着,跑向老屋。躺在床上那个瘦骨嶙峋的老人真的是奶奶吗?见我进来,奶奶原本暗淡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光亮,奶奶挣扎着坐起来,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终于把你盼来了,你怎么都不来看我?”姑姑说奶奶上山砍柴是为了卖钱给我买件衣服,说是我生日快到了。
转身,回头,眼泪成诗。
那年,因父母生意原因,我到千里之外的昆明过年。日近大年三十,家里打来电话说,奶奶快不行了,说要再见我一面。买不到最近的机票,全家人心急如焚,便迈上了火车,期望能赶回家见奶奶最后一面。“隆隆”的火车在我眼中此时却开得这样缓慢,我想与时间赛跑,却被囚禁在这小小的车厢内。
几天后,才到了家,那几日或许是我人生中最漫长也最难熬的日子。屋内,躺着的只有那具冰凉的尸骨,脸上仿佛还挂着一丝丝遗憾。姑姑说收拾奶奶遗物时发现了一衣柜我小时候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比奶奶自己的衣物还多。说着递给我一件绿色的外套,说是奶奶临终前托她给我买的作为新年的衣裳。我知道,奶奶喜欢绿色,她说那象征着春天与生命。这,或许是情感的一种延续。
送葬那天,我没去,也不敢去。房间里,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抱着绿色的衣服哭了几个小时,枕头被一大片一大片的忧伤浸得湿湿的。
奶奶说,每一座老屋都有一个灵魂,人在,屋在;人亡,屋亡。
而我想说,心中的人还在,灵魂便在,心中的那座老屋也会永远存在。经过岁月的洗礼,老屋会变得越发清晰与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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