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朋友说起,离老家很近的渤海滩有一片原生态的柽柳林,景色如何如何的辽阔迷人,心思一下子就动了,老家,景色,都是一种难抵的诱惑。那片土地,繁衍着生生不息的希望,掩埋着匆匆流逝的岁月,播种着太多太多的乡愁,有着让我撕扯不断的亲。
在一个晴天朗日的下午,约了朋友一同驱车前往柽柳林,心里充盈着一种回家的激动。车子行驶在回家的路上,美丽的秋景扑面而来,只是难以找到记忆里的痕迹,让回家的亲切里掺杂了许多的陌生。我一直透过车窗向外看着,默念着路标上一晃而过的每一个村名,那些名字才是我心底里的熟悉。途中经过我们原先的乡镇驻地,只见街道两旁盖起一座座的小楼,鳞次栉比的商铺在演绎着乡村繁华。小镇不再是原先的模样了,只有那些被海风吹成黑红色的脸庞,还保留着我记忆里的颜色。
一块路标映入眼帘,上面写着我们村的名字――郭家庄。湛蓝的牌子上雪白的箭头向东指着,是啊,只要我们的车子向东拐个弯,沿着这个箭头指向,八里的路程一会儿就能驶到村口了。触景能生情,满满的情感再触景的感觉让我有一种冲动,那个村子在召唤着我,忍不住喃喃地说:“真想回村子看看了。”
朋友玩笑着接了一句:“人家村子不想你。”虽是玩笑话,还是让我哽咽了一下,没有再答话。叶子对根的情感,就那么真真切切地在心里涌动着,有一种热蒙住了眼睛。多年前,父母已经搬到身边,老屋也成了别人的家。老家没有了父母热切的期盼,就没有了脚步的牵引,这条路就渐渐地疏远了,只有这份爱,随着年龄增长在心中沉积得越来越厚重。
车子行驶过一方一方的虾池,大片大片的制盐场地,经过七拐八弯的颠簸,那片柽柳林终于出现在眼前。登上观景台,视野顿时开阔,那一望无际的绿啊,与蓝天白云相辉映着,就那么连绵不断地延伸出去,延伸出去,任你怎么望,都望不到尽头。高低不一的柽柳,就像涌动着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浮动着,有着大海般的波澜壮阔。吹着干净清爽的秋风,目光行驶在林海之上,一声欢呼,张开双臂拥抱着柽柳林的辽阔。
天然生长的柽柳形态各异,有着原生态的美。秋天使柽柳的色彩变得丰富:褐黄、黄、黄绿、绿、墨绿,恰到好处地镶嵌着,就像是大自然精心描绘的一幅油画,错乱有致中美得让人心醉。行走在曲曲折折的林间小路,蓝天白云下享受着画中游,拍张照吧,把自己融合进这片迷人的柽柳林,也把这片迷人的柽柳林带回自己的家,还有一个心愿就是让父母看到这片茂密生长的林海。
我虽然是第一次来到这块土地,我的父母对这里却不陌生。这块土地上有着父辈们太多的汗水,也记录着父辈们太多的艰辛。
在那个衣食不保的年代,烧柴也是很拮据的问题,生产队里的麦秸、玉米秸、高粱秸,豆秸喂饱了那些牛啊,马啊,骡子啊,驴啊,所剩下的分配到每家每户里,根本不够一个家庭一年中生火做饭的需用。任何时候,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在野外只要看到能烧的,都会捡回家。每年冬天来临之前,家里的男人们都要储存过冬的柴火。我记得,父亲每年秋天都要到十多里以外的外滩割拾野生的卤蓬草和柽柳。
我家里的运输工具是一辆木头手推车,独轮的,轮子是钢圈辐条橡胶胎的那种。在两个推把上栓着一根很结实的宽布带子,是母亲用手缝制的,父亲推车的时候可以顺着胳膊搭在肩上,以减轻胳膊的负重。每次拾草前,父亲要在车的外框上用四根木棍做成一个大的框架,用以承载更多的草。
我们的村子离渤海湾二十里地,咸咸的海风常年吹拂,村子里的人被吹成一个颜色,黝黑中透着紫红。地下的卤水导致我们的庄稼地就像得了皮肤病,一洼一洼的盐碱地不长庄稼而裸露着。海岸以南七八里都是荒滩,零星地生长着一些柽柳和碱蓬草。每到秋天,附近的村民就来这里砍伐收获。像我们这样较远的村子,只能到附近村民不愿意去的偏僻难走的地方,沙质的土地上,一车沉甸甸的柽柳和碱蓬草,推回家需要很多的体力,去拾草的都是家里的青壮年。
我从来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间出发的,在我睡醒的时候,母亲会告我父亲去拾草了。那时的我并不能体会父亲推着车子在荒滩到处寻找并收割的艰辛,只是看见母亲在这一天里进进出出无心做事,时时关注着天气和风向,每每有风起,有云过,母亲就焦急起来。到了傍晚,母亲就会匆匆离开家,去迎接归来的父亲。那是我最恐惧的时候,看着天慢慢黑下来,我和弟弟就不敢呆在屋里。我家的屋门是两层的,我将里面的门锁了,然后领着弟弟倚在里面的门上,用外面的门挡着我们,让弟弟站里面,我站在外面,直到父母回来。有时候,父母回来的晚,我们就这样挤着睡着了。
那年,母亲还给大家留下过“念语”。拾草的人都是五六个人结伴而行,满满一车草堆得挡住了推车人的脸,使他只能看见脚下的路而看不到路边的人,路边的人也看不到推车的人。黑暗中,母亲每看到一队人路过,就会大声咳嗽,如果父亲在里面,就会喊她一声。那一次,父亲回来的太晚,母亲顺着路线去迎他,看到一队队的人都走过去了,也没见到父亲,后面的车队越来越稀少,母亲着急了,再看见有人过来,就问一句:“同志,后面还有人吗?”
走过的人都回答说:“不清楚。”
深夜了,母亲更是着急,再看见车队,每一个人都要问一句:“同志,后面还有人吗?”
当父亲的那个车队到来时,母亲并不知晓,还是挨个问,问到父亲时,父亲回答:“来了。”
母亲一下子就哭了:“怎么才回来啊!”
想想挺佩服母亲的,一个女人家那么晚了站在荒郊野外,心里惦记着自己的丈夫,完全忘记了害怕。听到母亲喊父亲同志,一队人都笑了。从那以后,村里的那些小叔子和母亲开玩笑,就模仿着她的声音喊:“同志,后面还有人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父母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年荒芜的北海滩,变成了风景秀丽的滨海生态园。想象父母看完照片后会是什么样子呢,母亲肯定会欣慰地说:“都过好了,不愁吃不愁穿了,没人去拾草了,可不就长成树林了嘛。”
往回走的路上,有几只鸟一直随着车子飞翔,刚开始还以为是海鸟,我趴在车窗上细看,原来是五六只喜鹊。喜鹊报喜,这片土地终于笑逐颜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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