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贵州遵义无论逢年过节或者招待客人,餐桌上必有折耳根。就连街头巷尾的大小餐馆、小吃摊,也无处不见折耳根。恋爱豆腐有折耳根,炒洋芋有折耳根,蛋包糯米饭有折耳根,丝娃娃有折耳根,哪怕进馆子吃大餐,沾水佐料也有折耳根。
折耳根做菜有好几种,我最喜欢吃的是“凉拌折耳根”。让人看着鲜活,吃着清香爽口,刚开始吃这道菜时你会觉得有一股中药味和腥味使你难以下咽,但只要继续慢慢的一根一根咀嚼下去,你就会品尝出一股泥土和中药特有的芳香味,越吃越想吃,永远也离不开它的诱惑了。其实这道菜做起来很简单不讲究什么厨艺,只要把新鲜折耳根捋去须折成一小段一小段装在碗里用盐腌上二十多分钟,用清水淘净沥干,加入酱油、醋、姜蒜沫、野葱、辣椒,花椒粉拌匀即成。这让我想起了张晓风的一句话“这样自身美味的海鲜根本不需要厨师的,就像一篇素材好的文章,技巧竟成为多余”。
折耳根又叫鱼腥草,还有的叫它猪鼻子。每年立春后,伴着布谷鸟清脆的鸣叫,在田坎上、溪沟边、山坳里,只要是潮湿背阴的地方它们纷纷拱破冻土探出头来,像赶乡场似的,细说着一个冬季的悄悄话。刚长出的叶子是嫩绿的,而后慢慢变成暗红,仿佛红土壤的乳汁喷上来把每片叶子都充了血。它的根茎埋在泥土里白白细细的像竹子一节一节的,在每个节上都长有细小的须。所有的植物都是大地单向流动的血管,而折耳根仿佛是大地的一根微血管,那根竟能把得出大地的脉动。它献给人类的不仅仅是美味佳肴那么简单,它还能治病疗伤。把吸取的大地所有精华全部回馈给了大地的子民――人类。
每到折耳根生长的季节都有人去郊外挖采。我也去过几次。不单是为挖折耳根,还是去朝山谒水。走得最远是海龙囤的一个小山村。记得是很多年前一个四月的星期天,太阳冲破薄雾刚刚露出她的笑脸我已带上工具坐上了去海龙囤的班车。风带着阳光的温暖、带着花香、带着草香、带着泥土的芬芳在空气中流动着,不自觉地我已醉在这温暖的“香风”里了。
“停车”“停车”我叫了起来。“师傅那是哪里呀?”手指向远方的山坳。
“不知道”开车司机说。
“我要下车”。
司机马上关心地说“这儿不是海龙囤哦。”“嗯,谢谢!”我答应着已穿过人群下了车。等我退到了马路边上,车才慢慢地开走。我心生感激没有吸到汽车带起的灰尘。
沿着一条小路朝我看到的方向走,路的两边是隔成一块一块的水田,水田的尽头是大山,我看到的地方就在两座山的山坳里。大山向阳的一面看上去好像在墨绿的地毯上撒上了薄薄的一层金粉,背阴的一面却是深墨绿的;水田里的秧苗是油绿的,绿茸茸、油汪汪;透过秧苗的缝隙还看到有几个小蝌蚪在荧荧的波光里悠闲地游着;微风吹过,秧苗扭起了芊芊细腰邀来蜻蜓与之舞蹈;她身下的荧光都为之动容,荡起了一圈一圈银色的涟漪;一声鸟鸣,反而加深了四周的寂静,时间仿佛凝固在了那一刻。我屏住呼吸,生怕一呼一吸间会打破这种和谐,破坏这一刻的美好。我要把这幅田间水墨图牢牢地刻在心里。
我走在暖阳下,走在香风里,走在绿浪里,走在春光里。大概走了四十多分钟才到了我看见的那处地方。
我难道去了很古远的时代误闯入了陶渊明的“桃花源”?好美的地方啊!我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我脚下的路被一条小溪隔断,几根粗壮的圆木平整地搭在溪坎上把路连接起来,圆木下是潺潺流动的溪水,溪水清澈见底,掬一捧送到嘴里,清冽、甘甜。沿着小溪的那一端有几块开满黄花的油菜地,清风在花叶间穿梭,跟着它一起穿梭的还有蝴蝶;小蜜蜂却在嫩嫩的花蕊里忙碌地采集着花粉;闲步在这样的花海里,仿佛自已变成了花仙子,是被帝王邀请来赴这场花宴的。与花海毗邻的是一行一行规整的菜园地,再往前座落着十几户人家,那是些与泥土同色系的小瓦房,猪圈和牛圈是用泥土筑成的,顶上盖了厚厚的稻草。每家的厨房都有一个老式的土炉灶,有一口装水的大瓦缸;每家的墙上都挂有一串一串的红辣椒和玉米。每家门前的坝子前都种有一小片翠绿葱葱的毛竹,它让本来就美得不行的景致更添了一份活泼。
那些暗淡的、卑微的、与泥土同色系的小瓦房,每天枕着蛙声,抱着山风,被阳光切割着,被岁月侵蚀而斑驳历经沧桑的一间间小瓦房,不知记录了多少农民祖祖辈辈开山造田的故事!留下了多少欢乐而凄凉,丰富而贫穷的印记呀......那是没有什么高楼大厦、庭堂庙宇能与之比拟的。
这个山坳里除了这片开阔地外三面都是山,在贵州这个“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山区,农民把山也开垦成了梯田,他们准备把秧苗插到天上去。在这里我又看到了那一幅壮美的画面。左右望去那一层一层的梯田像云梯直到半山腰,似如一幅精致的工笔山水,那画笔在群山间勾勒,在天地间晕染,而田间波动着的绿色秧苗和正在赶着牛犁田的农民却让这幅画卷多了一丝灵动与飘逸。那是多么的美哉、壮哉!
我知道梯田下蕴藏着久远的历史,人们世世代代在这里耕耘着,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种下了根,埋下了灵魂,每一块梯田都刻录着一个民族的奋斗精神和永不停歇的脚步!
想着自已属于一个在穷山恶水以及在最瘦的瘠地上都能生存下去的伟大民族,内心充满着欣喜和骄傲。
房屋后面的山上是一棵一棵开满粉红色花朵的桃树和刚冒出新芽的香椿树;她们的柔情和娇嫩只把这春天的温情写满了房前屋后,田间地头,漫山遍野。
不知名的小鸟也飞出了它们的老巢,在树间叽叽喳喳地飞来飞去,它们是在丈量树与树之间的距离呢还是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我想它们是永远也量不清楚的吧。
那农民的吆喝声、老牛的叫声、小鸟的叽喳声、花开时细微的颤抖声,溪水的潺潺声,这些声音在空中荡漾着,仿佛那萧声和琴声,远远的,若有若无,一吹,一奏就若飘渺的梵音,自然的天籁,一同奏响了小山村最和谐的乐章。
我被这一切所震撼,在心中默默地无数次地向许多事物致敬!这样的美景不知在这里已经美了几千年几万年。想想人有多么愚蠢,我们往往到几千里几万里的地方去找寻美,而把每时每刻伴随在我们身边的美给忘了。红土高原的美恐怖是我们大多数的人还没有学会去拥抱和欣赏的。
“妹子,妹子”的叫声把我唤醒,我这才看见菜地里还有一个大婶在那里锄草。“你是不是来买土鸡蛋的”她接着问,“不是,我想挖点折耳根”。“哦,那边田坎上多得很,小溪边也有”她给我指了指方向说。“嗯,谢谢。”“那我一会挖完折耳根再来给你买鸡蛋哈”,她高兴地笑着应了我一声“要得”,接着就又去锄她的草了。
我向田坎望去,那规整的田坎上面确实长有很多折耳根,但我不忍心去破坏那份美好。再次来到小溪边,在野花和青草里寻找折耳根,“在那儿”我像小女孩看到自已心仪的发夹般兴奋的跑了过去。那匍匐着星星点点地看上去状如满月小猪圆圆鼻子的暗红色植物便是了。我小心地用小锄头一根一根地慢慢挖,尽量绕开那些野花,感觉够吃两顿就收了工。找到大婶,买了她的鸡蛋,怀着满满的喜悦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个――在群山温暖的怀抱里被紧紧地呵护着的小山村。
自从这次挖折耳根的体验后,每次吃折耳根我都带着虔诚的心去细细品尝。仿佛自已是在咀嚼着整个贵州高原,咀嚼着那些山风的温馨,那些溪水的甘甜,那些麦香、稻香,那些滴落在泥土里的汗水,那些一双双长满硬茧的手!
其实我相信我们贵州的每一个人都希望有一天去太湖吃蟹,去内蒙古喝奶茶,去西藏吃糌粑,不是为吃,而是为去感受祖国大地属于我们的感觉。但我们更要先学会虔诚的吃一根根折耳根,不为别的,只因它是红土高原中――我们家乡――所生长的植物。我们怎能不爱生于此,长于此的那片红土地,我们怎能不爱这土地上相关的一切呢!
记得一次同学燕说她要到北京去,走之前,问调到财政厅的同学心一,需要带什么礼物给她。心一却说:什么都不用,就带几斤折耳根吧!燕是把这事当作一个笑话讲给同学们听的。而我却对心一生出了几分敬意,我终于找到了知己。我知道,她也吃出了折耳根的真正“味道”,我仿佛看到了她咀嚼折耳根时的那一份虔诚和陶醉,还有那双看往家乡的充满思念和热忱的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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