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多数人视抑郁为洪水猛兽,视抑郁为可怕的杀手。殊不知,抑郁也有它积极的一面。它能使你停下脚步、思考生死、认清自我、调整身心,然后以更好的状态去面对生活。
我是两年之前患上抑郁症的,那年我刚刚四十。大年初一的早上中年危机感毫无预兆地突袭而至,一种人生到了顶峰就要走下坡路的恐惧感、对未来的无望感,交织而来。随后又遭遇考博的失败、访学的失利、感情的地震、工作的失意等打击,一下子就把我击倒了。
初时只是睡眠不好,情绪不佳,不过工作还照常能做;但慢慢地失眠越来越严重,情绪越来越低落,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再后来每天只能睡着两三个小时,学习、工作甚至生活都出现障碍了。
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就去了本市一家治疗抑郁症的医院。医生给开了两三样药,但由于我对抑郁症认识不清以及对药有抵触心理,所以就自作主张只服了治疗失眠的药,就这样熬到了暑假,人几乎全垮掉了:看不进书,吃不下饭,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并且还畏冷、怕声、惧人……
那时,对我来说,活着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如同在地狱里煎熬。于是我开始考虑以什么方式结束这种痛苦:我曾许多次站在阳台边,想像鸟那样飞出去;我也曾若干次站在海边的桥上,想一跃而下一了百了……
但是,每次在我真正要实施死亡的时候,仿佛总有什么力量拽住我。不知是未成年的儿子牵绊住了我,还是对生的留恋拉住了我,总之,死亡没有把我带走。但那段时间,真是度日如年、度时如年、度秒如年啊!
一天晚上,我又像往常一样,去海边漫无目的地走路(每天晚上最痛苦,睡不着觉,又干不成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如在烙铁上一般难熬),直走到双腿快麻木了、海边几乎没有人了才往回返。
一路上,精神恍恍惚惚,神智昏乱不清,走至半路的时候,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三魂似乎飘离了躯体,一霎时熟悉的建筑物、道路变得异常陌生。
我站在马路中央,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我顺着感觉走了一段路,发现离家的方向越来越远,于是又返回去朝另外一个方向走,这次是走对了,但感觉走了好久才到了我家对面的奥体中心。
到了奥体中心后,我还是不知道何去何从。本来奥体中心距我家只隔一条马路,连三岁小孩都能找到,但当时的我就是辨不清东西南北。我在奥体中心愣了好大一会儿神,仔细辨认半天标志性建筑物,最后才弄清了家的方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走到了家。
现在想想那种感觉好后怕,就像民间传说中魂魄被黑白无常索走或者关汉卿所写的“三魂归地府,气魄丧冥幽”的感觉。不过,那种感觉一点儿也不疼痛,就是恍惚。
幸亏放暑假前,我从图书馆借了张进老师的《渡过》一书,看完这本书,我才明白了自己的身心变化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是一种病啊!原来也需要用药啊!!原来也有治好的希望啊!!!
绝望无助中的我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迫不及待地按照书上的指点联系北京的安定医院。但那时我大脑已昏乱,就连挂号这种小事也做不利索,只好求助于北京的同学。同学很热心地帮我挂到了安定医院的专家团队,不过号码要排到一个星期之后,我干着急没办法,只能耐心等待。
那一个星期,是我人生最难熬的一个星期,每天我都如坐针毡、如受酷刑,每一天我都担心自己熬不过去,都担心自己会自杀,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撑了过来。
一个星期之后,在老公和儿子的帮助之下,我准时到达了安定医院。大夫给我开了三种药物:文拉法辛、枸橼酸坦度螺酮和米氮平。
我只吃了3天,便产生了愉悦的情绪(记得那天下午陪儿子出去锻炼,回来的时候听到隔壁饭店传来的音乐声,我竟然想跟着跳舞);吃到15天,精神已明显好转;3个月后,感觉已恢复60%;半年后,已恢复80%左右。
这个时候再用药,效果已不大明显,于是我就自作主张断了药物,靠着阅读心理学、哲学书籍以及工作学习的忙碌等方式来调整自己。
(二)
这期间我也做了两三次心理咨询,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找张进老师。我多方联系到张进老师,约好第二天上午见面。
记得是张进老师本人来开的门,他把我领进书房,当时电脑正开着,沙发上摊着精神医学的书籍。坐定之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我的讲述。
讲述过程之中,张进老师一边认真地听,一边表示理解和同情地安慰我几句。张进老师讲的话并不多,但是几乎句句都能说到我的心坎里。我心里感到很温暖很踏实,觉得终于找到同病相怜、能理解和体会我的痛苦的人了。
咨询结束之后,我如释重负。一是张进老师本人的康复给我带来了希望;二是张进老师创办的“渡过”公众号和微信群,让我找到了家的感觉。
另外一次是参加成娟老师举办的欧文・亚隆沙龙活动。欧文・亚隆的沙龙活动形式我觉得很新鲜:十来个人围坐成一个圆圈,成娟老师坐在其中,负责引导和控制全场,每个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地聊、推心置腹地谈。有的人谈离异的孤独,有的人谈恋父的痛苦,还有的人谈童年的创伤……
那次课程对我触动很大,让我感到每个光鲜靓丽、平和幸福的表象背后,都隐藏着不同程度、不同类型的痛苦。瞬间,我觉得我的痛苦也不算什么了。
此外,我还经常跟一个做心理咨询师的同事聊天。通过跟她聊天,我也宣泄了不少痛苦,得到了不少抚慰与开解。
参加这些心理咨询活动给我的感悟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痛苦,心理咨询师可以接纳你的痛苦,也可以减轻你的痛苦。但是要真正治愈,靠的还是自己。
因而,做过这几次心理咨询后,我决定不再依赖心理咨询师,而是靠自己来调整自己。
(三)
我调整的方式之一是让自己忙碌起来。这个方法,是看了卡耐基《人性的弱点》学到的,卡耐基说:“人的大脑不能同时思考两件事情,当你忙碌的时候,就没有时间抑郁了。”
于是,我接了许多大学课程,每天花大量时间备课、上课;我又重拾起考博的“事业”,每天留出一定的时间阅读考试书籍。此外,我还写随笔和论文,通过写作来宣泄痛苦、疗愈身心。总之,策略就是不让大脑闲着,不给它时间去抑郁。我发现这个方法对我非常有用。
方式之二是运动。我以前就爱好运动,但是生病之后变得慵懒,不想动弹。为了尽快好转,我又恢复了打球、跑步的习惯。有球友的时候我就打球,乒乓球、羽毛球,甚至篮球、足球我都涉足;没有球友的时候我就跑步。
此外,我还报了瑜伽班、舞蹈班,希望运动的方式更加多样化、趣味更强些。这各种各样的运动确实对我的康复起了很大的作用,每次运动之后感觉身体轻盈、心情舒畅。经过一年多的运动,我的体力明显好转,抑郁情绪大为缓解。
方式之三是阅读心理学、哲学书籍。我抑郁的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参不透死亡,二是勘不破爱情。我不明白上天既生我为何不让我长生不老?我弄不清楚世人所称的甜蜜的爱情为何会带给我撕心裂肺的痛苦?
及至看了欧文・亚隆的《直视骄阳:征服死亡恐惧》、叔本华的《叔本华说欲望与幸福》等书,我才对死亡释然;读了欧文・亚隆的《爱情刽子手》、伊东明的《爱,上了瘾》及公众号《火养读书时间》等文章,我才明白了爱情的两面性。
此外,还有一些书也解决了我精神方面的困惑,比如叔本华的《人生的智慧》让我明白了痛苦是生命的常态;罗素的《幸福之路》让我知道了平淡是人生的主旋律;费尔巴哈的《幸福论》让我明白了人活着首先使自己获得幸福是正当合理的;海伦・帕尔默的《九型人格》让我弄清楚了自己是什么类型的人;克尔凯郭尔的《非此即彼》对人生审美的、伦理的、宗教的三个阶段的划分,让我明白了产生中年危机的原因……这些先贤哲人的书减轻了我内心的纠结、消除了我心里的困惑、帮助我完成了心灵的蜕变。
(四)
现在的我,希望又从心底里萌生,力量又从身体里升腾,平和、喜悦和爱又重新回到了我的生命中。
我会为睡一个好觉而满足,会为聊一次闲天而感恩,会为上一次成功的课而快活,会为写一篇满意的文章而开心,会见到阳光白云而愉悦,会看到野草鲜花而含笑……满眼所见处,无一不好人;满心所感处,无一不愉悦。悲天悯人,内心宁静,愉悦感恩,对我来说,不再是一句空话。
我并不想自我炫耀,我只想以我的经历告诉各位郁友:抑郁症并不可怕,抑郁症的康复也不是没有希望。郁友们不要再对它畏若猛虎,抑郁症的存在是提醒我们:你的身心已经严重透支了,你需要停下脚步、调整身心、减轻重负、积蓄力量,然后以更无畏的心态投入新一轮的战斗。
张进老师在《渡过:抑郁症治愈笔记》中说:“相对来说,简单、敏感、自尊、固执、要强、好胜、求全、习惯于克己、内疚、自责、自省、自罪的人,容易得抑郁症。”的确,抑郁症患者大多是争强好胜之人,他们想成为人中龙凤,他们不甘于平庸,不满于现状,他们总想超越自我,超越现状,成为更优秀更完美的自己;而一旦这种宏伟的理想不能实现,他们也不愿降低目标、苟且偷生。他们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苛求完美之人,是宁为凤凰不为鸡的胸怀大志者,抑郁症患者中出了许多名人、伟人,如牛顿、贝多芬、狄更斯、梵高等,就是这方面的明证。
因此,广大的抑郁朋友们,不要再怨怼抑郁,不要再攻击自己,不要再怨恨抑郁夺走了你的欢乐,不要再自责自己为什么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正常人走的路虽然平坦但也无趣,而我们涉的是深水,爬的是高山,所经历的风景是无比的灿烂;正常人生活在人间,日子没有大落也没有大起,而我们经的是地狱、历的是天堂,大起又大落、大悲又大喜,比他们的生活更富变化更加刺激。
如果有的朋友还处于抑郁的深渊中,千万不要对未来丧失希望,不要对自己失去信心,请记住:隧道的尽头就是阳光,黑夜的尽头就是黎明。
最后以考尔的诗作为文章的结尾,但愿能给大家一些抚慰和信心:
“我懂得那种艰难,相信我。我太明白那种,仿佛明天不会到来,今天已是痛苦极限之感。但我发誓,一切都将成为过眼云烟,伤痛能甩在身后,生活会奔流向前。但请你务必多给些时间,让它慢慢离去,渐行渐远。就像是一个破碎的诺言那般,终将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