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占忆晖 撰稿/牛牛 通讯员/黄建兵
最近，上海正式实施“史上最严”垃圾分类措施，短短一周就开出了199张罚单。杭州作为垃圾分类先行城市，也将开始强制垃圾分类。
到时候，不按规定垃圾分类，就和不遵守交通规则一样，都要进行处罚。
我叫占忆晖，今年65岁了，大家都喊我“占老师”，我是和乐苑小区的垃圾分类指导员。我接受过不少采访，大家都很好奇，我们小区怎么做到垃圾投放准确率99.9%。说实话，和乐苑垃圾分类做了8年，能有今天的成绩，是我完全想不到的。
2011年4月，和乐苑被选为杭州市第二批垃圾分类试点小区。和乐苑是老小区，没有物业，推广垃圾分类只能由志愿者承担。垃圾是很脏的，没人愿意和垃圾打交道。我的想法很简单，试点选在我们小区了，总要有人来做的，我就自告奋勇报名了。
▲ 每天我都要来垃圾房转一圈
我们分得比较简单，厨余垃圾（现在叫易腐垃圾）丢绿桶，其他垃圾丢黄桶。规定好倒垃圾的时间，每天晚上6到7点，街坊领居们下楼丢垃圾。我把垃圾桶搬到小区的空地上，邻居们排队投放，我站在边上挨个检查。
刚开始，没有一袋垃圾是对的。很多人觉得只要是厨房里的，餐桌上收拾完的就是厨余垃圾，经常有餐巾纸和牙签混在里面。每一包垃圾，都要开袋检查，把不对的垃圾捡出来，重新分类。
我蹲在那儿翻垃圾，邻居们就站在边上看，碰到比较容易弄错的垃圾，还能现场教学。
垃圾里什么都有，婴儿的尿不湿，厕所里的卫生纸，吐出来的痰……没有你遇不到，只有你想不到。街坊领居都挺佩服我，说他们站在边上看看都恶心。
▲ 我不怕脏，这件事总要有人来做
我觉得这样的方式挺好的，大家可以互相学习，互相交流。很多人不是不愿意垃圾分类，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做。
比方说，吃完的山核桃，口香糖，“筒儿骨”，这些看似厨余垃圾的，其实都应该丢在黄桶里。花草残枝落叶，属于易腐烂的，要丢在绿桶里。
因为徒手翻垃圾，我的两只手都得了皮肤病，开始起红疹子。家里人劝我戴手套，我觉得戴手套干活不方便。我心又比较急，看到没分对的垃圾，就想马上把它分好。
“露天教学”做了半年，一大半的邻居都学会了，我开始上门指导，挨家挨户去检查垃圾，厨房的垃圾桶是我最关注的，发现什么问题，马上和他们交流。
▲ 坐在垃圾桶边，检查分类情况
有些不配合的邻居，不管什么垃圾都装一个袋子。我就一路跟一路说，一路跟一路说，跟到垃圾桶边上，他垃圾一丢管自己走了，也不和你吵架。
这种还算好的，有的干脆不丢小区里了，打包好丢在外边马路的垃圾桶里。还有的人就指着鼻子骂过来了，说我“教条主义”“阿背哥”（杭州话说一个人话很多，很啰嗦的意思）骂得可凶了。
他们这么说，我也不放在心上，转个身继续分类。做这行，要像鲁迅笔下的阿Q，心要大，要宽容。垃圾分类不是为了别人做的，他们没分好的，我帮他们就是了。
我烧饭的时候有个习惯，菜炒到一半要加水焖一会，这时候我就靠在厨房的窗户边，像个“侦查哨”一样，看看楼下有没有人乱丢垃圾。盯了8年，我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邻居来丢垃圾，不用把垃圾袋打开，我就能透过塑料袋里的颜色大致看出，这个人有没有把垃圾分好。
和乐苑是个老小区，没有物业公司，我成了这里的“大管家”，不管大事小事，我都会来管一管。哪里的路灯坏了，谁私自在公共区域种树，谁家小孩半夜拉琴扰民了。事无巨细，我会尽力帮大家解决。
▲ 去年冬天，和邻居们一起扫雪
我的性格就是这样，干一样，像一样。认准了一件事，就一定要做好，做到自己满意为止。为了把垃圾分类做好，我想了各种办法。
社区帮我们准备了积分卡，只要分类正确，就能在积分卡上盖章。每天晚上6点，我会准时出现在楼下，帮大家盖章，盖满一个月，可以奖励一些生活用品。
▲ 垃圾分类积分卡，正确就可以盖章
考虑到出租户配合度不高，我把小区的“房产中介”工作也接进来了。我和房东说，你们把钥匙给我，我免费帮你们租。但是有个条件，租房合同里要写清楚，入住和乐苑必须垃圾分类，如果不进行垃圾分类，甲方有权利请你出去。听起来可能有些“霸道”，但为了做好垃圾分类，我觉得很有必要。
▲ 有人在自行车库撒虾壳，喂食流浪猫，弄得都是油渍
我们边上就是杭州第十四中学，有很多陪读的三口之家来这租房。我都做出名气来了，学校的教导主任那儿都有我的电话号码，只要家长要租房子，都会找到我这里来。我和这些孩子们说，你们是有文化的，应该支持我们和乐苑，支持垃圾分类。
教大家垃圾分类，就像走楼梯一样，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走。每教会一户邻居，我就特别有成就感，学会的人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开心，这个城市的负担也就少一些。
很多人说，年轻人才是这个社会的主力军。但我看到，垃圾分类这件事儿上，最愿意配合的是老人和孩子，上班的年轻人反而做不好。
和乐苑有很多独居老人，每天我都要看去一眼。我要求他们出远门前，都要和我请个假，这样我能知道他们在不在家。万一有什么事，我还能帮他们打电话。
老杨（化名），很喜欢出去旅游。每次出门前，他会提前一个星期来我这里请假，回来也第一时间和我报到，还要给我敬个礼。
按道理说这是每个人的隐私，但是老人们听到我这么问都很开心，他们知道，这是有人在关心他们。这些老人也是最配合垃圾分类的。
▲ 老人们都分类得很好
我们这有一个小男孩，名字叫果果（化名），脸圆圆的，有一双大眼睛，是安吉路小学的学生。他四年级搬到我们这来的，搬来的那天，我就和他说，外婆给你一个任务，我们和乐苑都要垃圾分类的，下次你们家垃圾分类就归你了，你要负责指导爸爸妈妈。
果果很有责任心，交给他的任务，能很认真地完成。他爸爸妈妈是公务员，下班回家已经6点了，还要买菜做饭。果果会催妈妈赶紧做饭，他要7点准时下楼丢垃圾。
过了一个星期，我去他们家检查，发现垃圾分类已经做得非常好了，我说果果这么快就学会了，外婆给你点赞。果果妈在边上笑着和我说，阿姨你知道吗，昨天我老公餐巾纸用完，丢在厨余垃圾桶里。果果看见了，一本正经地和他爸爸说，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了，怎么又忘记了，你马上来捡掉。
▲ 和孩子们一起，宣传垃圾分类
垃圾分类，孩子比我们认真得多。我家二宝，上幼儿园小班，那天我到幼儿园去，老师和我说你家孩子垃圾分得真好。我说他十几个月大的时候，我们就在培养他垃圾分类了，哈哈。
其实，垃圾分类就是一个习惯，习惯养成了。这个事情很简单，没有想像的那么复杂。
有一年端午节，有个邻居下来倒垃圾。远远地，我就看到他拎着两个垃圾袋，绿色的袋子里有白色的东西。我说你打开我看看，他还有点不太情愿，打开一看是包苹果的网套，里面的苹果烂了，一股脑儿丢在绿色垃圾袋里。
苹果是厨余垃圾，要丢在绿色的桶里，外面的网套是其他垃圾，应该丢在黄桶里。她很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们这里分得蛮好，到垃圾场还不都是混在一起吗。我说，你不能这样说的，绿桶是绿车来装的，黄桶是黄车来装的，而且都不是同一个时间来的。
▲ 小区添置了不少新设备
其实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垃圾到底是不是白分？我们必须搞清楚这个问题，才能不让它成为大家逃避分类垃圾，拿来搪塞的借口。
2017年，我作为市民代表，和安吉社区的周阿姨一起，去城市垃圾终端一探究竟。其他垃圾和厨余垃圾的去向不一样，绿色清洁直运车运送厨余垃圾，目的地是天子岭的厨余垃圾处理中心；黄车运送其他垃圾前往垃圾焚烧厂进行焚烧处理。
中午12点，绿车开到和乐苑门口，清洁直运员唐师傅从车上下来，打开清洁直运车的后盖，再在下方铺上一块地毯，防止垃圾在倾倒过程中掉落，弄脏地面。
▲ 工人师傅清理倾倒时掉落的垃圾
唐师傅说，他们的清洁直运车，都是绿车运绿桶，黄车运黄桶的，不会混装。公司规定很严格，要是被发现运了黄桶的垃圾，不仅要通报批评，还有经济处罚。
垃圾倾倒完，我和唐师父坐上绿车，一起前往天子岭。到达园区指定卸水站，排出车斗里的污水后，绿车开进了厨余垃圾处理中心。工作人员和我介绍，这里一天能处理200吨的厨余垃圾。
收集来的厨余垃圾倾倒而下，倒进一个大料斗里，下面有一个游泳池一样的大池子，堆的全是垃圾。食物腐烂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没待上一会，味道都吸附在衣服上了。
▲ 我们讨厌垃圾，但每时每刻都在生产垃圾（天子岭垃圾填埋场）
厨余人工分选室里，四个师傅“全副武装”，穿着厚厚的工作服，戴着口罩，对传送带上的垃圾进行人工挑选。垃圾发酵会产生热量，我是6月份去的，穿着短袖都觉得热，难以想象他们穿得那么厚，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观察了一会，我发现这些“厨余垃圾”中，掺杂着抹布、调料瓶、啤酒瓶，快递包装等其他垃圾。这些既不能发酵，还会损伤处理设备。工人师傅手持工具，把混杂其中的其他垃圾，一件件分拣出来。
▲ 我们的“方便"，成了他们的“不便”
也许，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份工作，但长年累月下来，谁又愿意干这样的活？如果我们每个市民都从源头上把垃圾分类做好，他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这件事情对我触动很大，我觉得这么多年，自己的努力都没有白费。杭州在不断扩大，可填埋场就这么大，环境承载力就这么多，作为市民我们就是应该垃圾分类，不然给这个社会造成多大的麻烦。
▲ 垃圾问题和每个人息息相关（天子岭垃圾填埋场）
每个公民都有使命，我退休在家拿养老金，我享福了，但我也有我的使命，教大家做好垃圾分类，就是我的使命。垃圾分类没有终点，我还会一直做下去。
文中部分图片由 都市快报，更杭州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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