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投稿:
我是一个混血,特殊的是,我是一个中日混血。
我生长在一个小城市里面,爸爸是日本人,因为种种原因,他在日本,我和妈妈在中国。血液给我带来童年是窒息的,黑暗的。
妈妈从小告诉我,不要跟别人说爸爸是日本人,任何人都不行。可是似乎是因为从小到大的家长会,一直只有我妈妈来,还是学校填家庭成员的时候,我总是在父亲那一栏犹豫不决。
班上逐渐传出来,我没有爸爸的事情。懵懵懂懂的我,只记得爸爸很好,稀少的见面次数里,他总是温温柔柔,陪伴我,守护我。让我感到无比满足。听到这个话的时候,我是愤怒的,也是委屈的。
在那个时候,在那个城市,家里离婚是一件丑闻。而小孩子们,把无知当护盾,用语言当利剑,一次次的刺伤我。终于有一次,我控制不住地吼出,我有爸爸,只是他是日本人,不能经常来中国而已。
噩梦从这个时候开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没有了名字,取而代之的称呼是:野种,小鬼子。身边天真的笑容,逐渐被嘲笑,鄙视,所取代。我懦弱,我无能,我亦无知。我选择沉默,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换回来的,是愈演愈烈。
书包里本来的书籍,总是多一些恶心的东西,蟑螂,死掉的蝴蝶,池塘里的青蛙。而我的书包,也变得四海为家,有时在垃圾桶,有时被挂在教室窗外。他们看着我费劲的找啊找,他们看着我一次次的哭泣,他们看着我逐渐变得沉默。他们仿佛在我的身上替那个残酷的时代取得了胜利和快感。似乎在我身上,要我偿还一切罪孽。
我的妈妈,来到学校,来到班级,收到的不再是热情的打招呼,而是窃窃私语,和周围人鄙夷不屑的目光。
直到有一天,轮到我打扫放学后班上的清洁,日暮西沉,我被掌管钥匙的同学反锁在了教室。恰巧,我怕黑,那个晚上,真真是冷极了,真真是怕极了。从大吼着打门,到失声痛哭,声嘶力竭的追问,到最后抽噎着平静。
时隔多年,我依然记着那个晚上。母亲赶来时的眼泪,老师的歉意,还有第二天,同学们看着我的眼睛,好像我犯了一件天大的错,他们不会让我有好果子吃的。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独独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九岁的我,第一次跟我妈妈说出:“妈妈,我为什么活着啊。“妈妈,我想跳楼。”我用稚嫩的手,颤抖着写下所谓遗书的开头,我从无波无澜,到最后控制不住眼泪流下来,我还是好想大声地冲着那些人问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从六楼跳下去,好痛地一瞬间,随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母亲哭肿的双眼,同龄人恶毒不自知地质问,让我陷入了绝望为我编织的交响曲,每个小结的末尾,都是大人的一句:“哎呀,小孩子不懂事。”
那时候我选择了体谅,却也忘了,我也是小孩子,我凭什么,要在这个年纪,去承受那些万般痛苦的事情。后来我也明白,那些伪善的笑脸撕开皮,底下黑淋淋的血肉在嘲笑我的母亲:“你怎么这么贱,给日本人睡了。”我害怕,我恐惧,我一度不敢直视黑夜,我一度恨的暗自筹划怎么去报复。最后都化为眼泪,独自发泄。小学六年结束了,我以为就这么结束了,事实上,并没有。
因为运气不好,所以初中的班级依然有小学同学。接触了历史,曾经的质问,变成了辱骂,好像,那些事情,就是我干的,我也曾参与。但是谁又知道,我无法选择出身。
那些事情,我不曾参与,我的父亲,也不曾参与。似乎万物皆是罪人,不问由来,不问因果,一切都是懦弱的我成为弱小的他们发泄出口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好恨啊,一边恨不得杀了欺辱我的人,欺辱我父母的人,一边又想着,结束自己,这一切自然结束。
14岁,我被确认为情绪双向障碍症。固定去医院接受治疗的我,他们仿佛又找到了新的发泄出口。
一时间,我乱搞男女关系,怀孕,被原配打了,我犯了事被报复了等等等全部倾泻而出,我回到学校,仿佛回到了地狱。我恨这一切。我到现在也无法走出,我不敢和同龄人对话,我不敢面对黑夜,家里所有的灯从来都是通宵工作,窗帘禁闭,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止黑夜的到来。
我次次考的了好成绩,被他们说抄袭技术高超。我妈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被他们说,日本人的野种果然不知廉耻,小小年纪不知道去跟哪些男人睡了。杂种,不堪入眼的语言,出现在女同学,女厕所里面。我是学校的名人,不是因为优异的成绩。而是我的血统。
所幸,我遇到了最宝贵的三个女孩子。她们一个人告诉我:“混血很酷,你不必隐瞒自卑,你没有错,你的父母也没有,你是在一场美妙爱情下的产物。你是一个美好的见证。”
一个女孩子,承受了我病发时控制不住成吨的对世界的厌恶和恶意,还有满满的负能量。她依然笑着告诉我,她很喜欢我,我比其它人棒太多,好像之前冲无辜的她发泄的恶意不存在。
最后一个女孩子,在我无助,被孤立的时候,拥抱我,替我擦去眼泪,她不曾说过什么,但我知道,她在等我熬过去。
我以为中日混血都是这样,直到我离开中国,去国外完成学业,我看到很多自信的混血,他们是世界各地的美好见证,他们拥有着阳光。当我鼓足勇气向外界伸出手,收到的不再是:“你知道南京大屠杀吗?”“你是中日混血?你妈真是……”“你怎么看待历史问题?噢,不该问你,你多半偏向日本。”“杂种。”“日本鬼子。”“你妈真贱啊。”“你怎么活下来的?”“你不觉得罪恶吗?”
在我毕业那天,每个同学都送了我一支向日葵,和一句温暖的我喜欢你,你很棒,你是独一无二的。
当我走出校园,感受到的不再是解脱,而是不舍,回头看,看见了给我很大帮助的导师,我时隔许久,忍不住在白发苍苍的他怀里大哭。
他温柔的告诉我:“孩子,那不是你的错,你要知道,你比那些施暴者好太多太多,你是上帝赐给你父母的天使,你也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孩子,我想,你后面的生活,一定是五彩缤纷的。”身体上陈年的伤痕,跳动残破的心脏,在阳光下长出了新的希望。我满怀希望与幸福。
我希望,能看到我写下的网友们,可以善良以待混血和世界。
我也想对还有一些有过和我一样经历的混血说:“你是一场艰辛不易但又幸福的爱情的见证,我们都没有错,我们不必替年代已久,甚至与我们不想干的人背负罪孽!我们不该!不该让任何一个人以历史问题来伤害我们。”我把不敢说出口的事情,说了出来,我也在努力走出阴霾,明天依然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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