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看艺术展,你都想到什么?
大老远,美术馆?
不。
我在家门口的商场,吃着火锅唱着歌,就把展给看了。
大白墙,一张画?
不。
这个展墙上挂的是A货包、旧校服和酒瓶子……
大姑娘,自拍杆?
不。
在这个展你能碰上老大爷、准妈妈、小朋友……大家都能找到各自的乐子。
有没有开始好奇,我看的这个名为“重返乌托邦”的展,到底在搞啥?
《重返乌托邦》在朝阳大悦城的展览入口
假名牌、假月票、中药诗.....
这些也叫"艺术"?
穿过展览入口那座“众妙之门”,就来到了这座由几个孤岛连接而成的乌托邦。我下意识打开“看展模式”,准备体会一下艺术家们对“乌托邦”的理解。
结果……
抬眼先看到了一个A货包?
旁边附了这件《A货包》创作者的故事:
“我的爱情虽然曲折,好在都有念想,要算上现任,也给我买了10个A货包包了。虽然包都是假的,伤心是真的。我希望在乌托邦,能收到一个真包。”
旁边躺着的一件校服,故事是这样的:
“工作后一直单身的我总是跟哥们炫耀自己单身是因为眼光高,毕竟校花是我的初恋女友,后来也习惯了接受兄弟们的膜拜。
其实只有我知道,我和她只照过一张合影,毕业照,只穿过一套情侣装:校服。我希望在乌托邦,和她是真的谈过恋爱。”
原来在“重返乌托邦”开展之前,主办方向大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只能带一件东西到乌托邦,你会带什么?”
于是,从大众征集的几十件物品,便成为几十个答案,和艺术家创作的装置艺术共同陈列出来。
在这个“共情”展区征集到的物品中,让我印象很深的是一张北京公交“月票”。
这是一个男人在北京打工时给弟弟弄的。弟弟来北京玩,为了省月票那几十块钱,他就在公司拿打印机彩打了这张“月票”。当然了,他们经常被公交上的大妈抓到。
这就是他的艺术品和艺术阐释。他说:“北京就是北漂的乌托邦”。
我心里开始同时产生两个问题:
这是艺术吗?这不是艺术吗?
“共情”展区的C位,放着艺术家设计的错视觉三角形的装置,里面的呼吸灯忽明忽暗,暗下去的时候看到三角形是一面镜子,亮起来的时候能看到几包中药,旁边是两首跟中药有关的情诗:
“隔壁病友小妹妹天天给我熬药汤,
甜甜的汤水喝了三个月,
有天她把配方给我让我自己去抓药,
才发现药方是:
一见喜后忍冬藤,
三月当归穿心莲,
望君独活多珍重,
时时续断安息香。
我希望在乌托邦,她能收到我的回信:
佳人魂归难忘忧,
使君子惜错合欢,
相思子时已不见,
但寄沉香水安息。”
这就到了我最莫名其妙的部分:
为什么会在展厅最重要的位置,放这么一个画风突变的东西?
“这是一个在医院住了很久的病人给我们投的稿。这位病人的病友用中药元素写成了这首爱情诗。” 展览主办方源未文化的CEO周雨思过来跟我说了它背后的故事。
我直言不讳:“你们这里的展品都天一脚地一脚的,不觉得有点无厘头吗?”
她笑笑说:“任何艺术品刚看到都有可能觉得无厘头,你不知道它在讲的是什么。但是让艺术品有意义的是它背后的故事。”
那些年,我看不懂的那些展
周雨思反问我一个刁钻的问题:“你平常看展,在看不懂的时候,你心里怎么想的?”
我竟无言以对,毕竟看不懂的时候太多了……
我说:“我会觉得是我和这个展气场不合吧。”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说的气场不合是因为那个艺术品背后没有灵魂,你才没法跟它共鸣呢?你不觉得这是当代艺术很大一个问题吗?咱们老说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但是现在很多艺术只是高于生活了。它们高高在上,而你get不到点。”
我又一时语塞,毕竟这么多年来,站在各种看不懂的艺术品面前,我都觉得它们像是在说:“我很好!你不觉得好是你不懂!”
周雨思对这件放在最重要位置的中药情诗非常自信;“你可能觉得它跟展览不搭,但是这就是这个病人当时切实的体会,有相似经历的人会共情的。我们相信每个人都有产出精神产物的价值,价值就是背后的故事。我们来给大家提供表达的机会。”
她说,做这个展最大的意外就是大众产生了那么多好的创意和想法。
“不光这些征集到的物品,就连很多艺术装置,都是人民群众的智慧,他们提出点子,我们找艺术家去呈现出来。”
难怪这个展看起来很不一样!
一般的展览,展品早已确定,而这个“重返乌托邦”是根据大家的想法在不断变化和构建的。
“我们一开始就不想把各种呈现都定得很死,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对乌托邦的理解嘛。”
有人说,要有火,于是乌托邦里就有了“火”;
有人说,蝌蚪是大自然的音符,于是乌托邦就有了一缸背板画着五线谱的蝌蚪。
这个作品最吸引小朋友,他们趴在那里写生,打开留言本,上面全是小黑杠儿;有的孩子还会经常回来,看着蝌蚪长成小青蛙。
这可是真·有生命力的艺术了。
在一个艺术展上,碰见小孩可能见怪不怪,但是,碰见老大爷就比较稀奇了。
在乌托邦的“闻说”展区,展示了各种声音。
一台大电视播放着中国八九十年代的摇滚影像资料,很多那个年代过来的中年男子,站在电视机前久久不愿意离去。
周雨思说,有一次她遇到一个大爷,跟大妈一起来的。他站在电视机前,看着崔健演唱会说:这个音乐会我当时就在现场!
她就问大爷:您当时是不是特别激动?
大爷说:我当时跟我叔一起去的,就觉得挺吓人的,没见过这个,害怕!
“这也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人的精神图景——其实不光是艺术跟大众之间有鄙视链,大众内部也有啊!
我们年轻人总觉得,大爷大妈他们懂什么,他们跟艺术有什么关系?其实不是这样的。
我们要做无差别艺术,就是想消除艺术和大众之间,人和人之间的鄙视链。”
无差别是艺术家和普通人共同创作,是小孩的蝌蚪写生,是大爷的摇滚记忆,是正在遛娃的80后看到自己小时候学英语的复读机眼前一亮;
是年轻的女儿 “向妈妈的时尚低头”,让妈妈给自己装扮;
无差别更直接的体现就是,这个展不需要你非得是个文艺青年,不需要你有什么准备,它就是和逛街吃饭同样的生活方式,它就在你身边,触手可及。
“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看展,或者参加线下体验,但是参加完活动经常像你说的,感觉气场不合。
其实真不是大家的问题,可能是展览的场景化做得不够。”周雨思说,“比如办展的地方离大家住的地方太远了,或者展陈的方式很老套。
你说在一个渺无人烟的地方建个纪念馆,里头也没有很友善的环境,就冷冰冰地挂几个作品,让人仰望,让人觉得遥不可及……就算内容再好,谁愿意去看呢?”
说的是啊!
海底捞甩面配诗朗诵?
“太扯了吧?!”
周雨思和团队都相信一句话 “the magic is not in what,is in how”,神奇之处不在于它是什么,而在于如何。如何用合适的方式传播,如何让展览适合所在的场景,来看展的人有什么需求,如何去满足大家,这是他们想的最多的。
我笑称他们不像搞艺术的,更像个互联网公司,她说:“我们其实就是互联网公司,哈哈!这个展我们没想着要多完美,只是更希望听到大众市场的反馈,看到大家的精神消费需求在哪,而不光是在艺术圈内玩。”
因为这样的设定,大家都在“重返乌托邦”的过程中找到了自己的快乐,但只有创造乌托邦的人知道其中的杂陈五味。
“我们开展的第一天,大悦城的工作人员过来说,你们这得是个大公司吧?怎么着也得七八十人吧?但其实当时我们就是七八个人在做。”
“重返乌托邦的概念很早就有了,不过策划和跟各方沟通又花了非常多时间和精力。”
“很多人不能理解我们的理念和行为。”
“我们一开始还策划了一个诗会,在诗朗诵的同时,邀请海底捞的甩面小哥和印度抛饼小哥一起表演,但是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实现。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们既定的艺术体系里的鄙视链吧。
很多人都会有预设:甩面抛饼,算不得艺术,还配上读诗,这样的组合太娱乐了,太扯了。可是我们的内核是严肃的!
凭什么瞧不起劳动人民呢?
那些史前的壁画都被放在教科书里作为艺术的起源,那就是跟我们一样的普通人做出来的。为什么现在大众有产出的时候,就不是艺术呢?为什么被叫作“艺术家”的人拿个东西在那甩是艺术表演,海底捞小哥就不是真功夫呢?”
周雨思提到让她很触动的一件展品:“我们这次征集收到了一份情诗,作者是一个拉板车的大爷。那诗里全是写的姑娘,而且是非常老派的五六十年代的风格,但是你依然能感受到他真挚的情感。
尽管他本职工作就是板儿爷,他岁数已经很大,但是这不影响他产出自己的价值。他的精神追求可能比某些所谓的艺术家更纯粹。”
乌托邦,它一直都在啊!
展览已落幕,以“重返乌托邦”为名的活动还在继续,周雨思和她的团队还在继续搞事情,专注“无差别艺术”。
她做了“联觉”主题的音乐会,毕业于伯克利音乐学院的她进行钢琴演奏,同时邀请画家伴随流动的音符即兴作画,打通各种感官。后来,音乐会现场的观众们也上台来,和艺术家共同完成了一次创作。
“就像你去迪士尼乐园觉得真的很棒,因为它开发了你的五感,让你的体验非常充分,那艺术活动也是有非常多的维度可以开发的。”
周雨思希望大家听她的音乐会可以不再“灵魂三拷问”: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不再正襟危坐假装听懂,不再连鼓掌都要小心翼翼,最后还昏睡过去。
同时她还在跟艺术家孙赫阳合作,做珐琅彩的普及和体验。
孙赫阳用13年时间复活了珐琅彩这门失传两百多年的手艺,他们联合国博和故宫的十多位国宝级专家做线下讲座以及线上课程。“珐琅彩的瓶子一拍卖就是几个亿,普通人完全没有机会去接触,我们就想让大家都能首先了解这种技艺,教大家分辨真伪。对于艺术,还是要先了解才能理解。”
我很好奇,做了这么多尝试打破艺术边界、重新定义艺术的事,是不是和周雨思常年在国外求学生活的经验有关。
她很直接地回答我:“外国也没有能让我们借鉴的模式,他们的艺术行业有更成熟的地方,但也意味着现有的艺术体系更固定。”
我又问:那你能说说你在国外看到觉得很喜欢的艺术展或者演出吗?
这位94年的CEO停顿了三秒钟,笑了:“没有,哈哈。所以我要回来自己创造。”
“那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吧:为什么是重返,而不是来到乌托邦?”
“乌托邦一直都在,只是我们因为各种原因忽略了。就像我喜欢的艾略特说的那句话:我们不应该停止探索,在所有探索的尽头,我们会回到起点,并且生平第一次认识这最初的地方。”
文丨方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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