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美好，装进我的瓶子。
贰 瓶 子让我陪你很久很久
文/ 明鸢
1
新年对于汤小风来说，是一件甜蜜又煎熬的事情。
从小时候开始，日历还没翻过端午，她就已经掰着手指头算父母回来的日子。
爷爷奶奶早早就备好新裙子新鞋子，她期待着把一个崭新的自己，端端正正放在父母面前。
村里鞭炮一响，汤小风就搬着小板凳去门口坐着等了。
父母每次回来，都是大包小包，好看的裙子有趣的玩具，都掏出来给她。
新奇的东西，汤小风玩了一会儿，就丢在一边，然后巴着爸爸妈妈。
哪怕什么也不说，靠在一起也好。
妈妈一问她：“小风乖不乖啊？”
她就点头说乖。
爸爸问：“家里好不好？”
汤小风停了一下，小声说：“都好。”
她说自己很好，是为了让父母好受一点。不好是因为，旁人根本想象不到，没有父母荫蔽的孩子能过得多惨。
爷爷奶奶再疼她，也不是父母，能做的也有限。
同学们怪异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尤其是在家长会，这种排外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这种事遇多了，汤小风也慢慢变得内向敏感。
在学校受了委屈，她也不敢说。因为她知道没有人可以撑腰，她必须学会坚强。
所以，谁来问，她都是一个态度：我很好。
留守儿童就是这样，一年就那么几天，卯足了劲想让父母知道自己过得很好，同时又盼望着他们知道自己一点都不好。
快乐的日子总是飞快，新年假期就那么几天。
临近要分开的日子，汤小风开始慌了。
仿佛有预兆似的，到了父母要走那天，她早早地就爬起来守着门口，抓着拽着不让父母走，一把鼻涕一把泪，追着汽车尾，哭得整条街都听得见。
每一次分开都弄得像生离死别。
年纪还小的时候，父母骗她去房间弹小钢琴。再大一点，骗她去外面买好吃的。
最讨厌父母说：“爸爸妈妈这样做是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
她才不要什么好日子，她只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永永远远。
就在这样的分分合合中，失望多了，汤小风渐渐学会去克制想见到父母的冲动。
不再把新年当成一个很特殊的节日，也不再算着父母什么时候来。
性格就是这样一点点变得内敛起来的，对谁也没有办法敞开心扉，也无法轻易被打动，更无法去相信任何人的温情。
人只要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这个道理，她很小就明白了。
这世间的感情，大多都聚少离多，如果一开始不投入，就不会伤心。
体会得最刻骨铭心的一次，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那一年，爷爷去世了。
2
之后，汤小风过得并不好，爷爷去世，父母离婚，她被判给了父亲。
但这也没有差，她从小就学会了“不需要人照顾也能活得很好”的技能。
她难过的并不是父母离婚，毕竟比这个更难过的她都经历过。
她难过的是，她居然要和父亲在一起生活。爷爷去世后，奶奶没有了照顾汤小风的能力，要被送到大伯家。
从前哭着喊着要和父母在一起，真的有了这样的机会，她又避如蛇蝎。
多么讽刺。
父亲来接她的时候，奶奶就站在门口，踩着小碎步跟着。
她一直是个优雅的老人，此刻也顾不上，追在后面，银发零碎地从耳后掉了出来。
等追上了，就抓着汤小风的手，给她塞了一个红包。
老人大概都能预感自己的死期，笑着对她说：“就快到你生日了，拿着去买点好看的小裙子，等奶奶死了，就没人记得你的生日了。”
汤小风看着奶奶那勉强挤出来的笑意，心里顿时一滞。
明明有爸有妈，却像孤儿一样长大，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等车开出村口，上了高速，她才后知后觉抓着红包哭了出来。
爷爷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哭那么大声，可如今，却仿佛要把这辈子的所有眼泪都哭出来。
为爷爷，为奶奶，为自己，也为再也回不去的爸爸妈妈。
她不再期待任何形式的感情，因为那些柔软的东西，都会被别人收回。
连父母的爱都会被收回，所以再爱你的人都会离开，她怕了。
小时候最讨厌的城市就是广州，是这个城市带走父母，也是这个城市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她万万想不到，长大后，她会在这座城市收获属于自己的爱情，并选择在这里成家立业。
她以为这辈子都学不会如何爱人，直到她遇到蒋飞云。
蒋飞云比汤小风还小两岁，是个山东汉子，生得很高很大，饭量也很大。
刚到编辑部的时候，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趴在桌上哀哀叫唤。
“好饿啊好饿啊，你们南方人每天吃那么一点不会饿的吗？”那张脸长得实在是端正，趴在那里惨叫的时候，格外博人同情。
编辑部里大多都是姐姐阿姨，被勾起了泛滥的母爱后，就自动自发地给他投喂。
每天到点到时，就有人发点零食带汤粉。除了汤小风。
有一次，蒋飞云把她拦在走廊，忽然给她塞了一根巧克力棒：“诺，给你。”
“怎么？”
“你有低血糖吧？看你嘴唇都发白了，先吃点顶一阵。你这样的人要随身带着甜品。”蒋飞云看着是个糙汉子，却很注意这样的细节。
低血糖是汤小风的老毛病，她从来没有往心里去，猛地被人这么一关心就像被烫着了似的，居然半天都不敢动。
后来，她注意到蒋飞云是这样一个人：
看着冒冒失失，却十分有毅力。
看着什么都不在乎，但却很会用自己的方式关心大家，他是办公室的吉祥物。
那根巧克力棒汤小风始终没吃。为数不多的温情里，她无法拥有，也可以远远欣赏。
后来，她充满嫉妒地想：蒋飞云这样的男孩子，一定生长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父母从不吵架，温和地纵容他长大，在他生活的每一步都扶着他，按着正轨成长，才让他长成这样一个温暖别人的性子。
但她却猜错了。
3
到年底，公司开了个晚会，玩真心话大冒险转到了汤小风。
有人起哄：“你的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汤小风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还没有”这种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蒋飞云坐在旁边，看懂了她的羞涩尴尬，抬起手转移了大家的注意：“不如让风风说一个她最糗的事情！”
汤小风这茬被绕过去了。下一次转酒瓶，停在了蒋飞云跟前。大家起哄：“说一个秘密！”
蒋飞云摸了摸鼻子，很坦然地说：“我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现在的父母是养父母。”
大家都以为他开玩笑，哈哈两声就过去了。
汤小风坐在旁边，却将蒋飞云眼底的脆弱看得一清二楚。她闻到了一种同类的味道。
有的人伤透心了，会带上冷冰冰的面具，生人勿进，围上一个栅栏来保护自己不再受伤。
而有的人则反其道行之。
原来，温暖就是蒋飞云的面具。
聚会散了，蒋飞云好脾气地将每个人都送回了家里。
最后只剩下汤小风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平时干练的同事，居然在车后座哭了。
也许也有酒精的作用，汤小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十块钱，塞到蒋飞云的手里。
她问他：“还有人记得你的生日吗？”
蒋飞云捏着那十块钱，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仿佛面具碎掉了一样。
习惯性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像是很无奈地说：“没有啊，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啊。”
汤小风抽泣，擤了一下鼻涕：“那你，你拿这个，给自己买点好吃的。”
蒋飞云捏着十块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心里沸腾着未知名的情绪。
那天喝多酒，也是推己及人，汤小风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第二天起来却奇怪地发现，蒋飞云一直躲着自己，不敢和她对视，话也不敢说，像是怕了她似的。
一个孤独久的人，很害怕别人看穿他的柔软，那叫人害怕。
他躲着她，她也就不追究。
对她来说，蒋飞云是属于“可以失去”的范围。
但躲得越远，只会让蒋飞云心底的焦躁有增无减，想对她更了解的渴望也越来越藏不住。
意识到想要把自己交给汤小风并不是很难的事情，蒋飞云很快就从这种焦躁的渴望中明白，他或许、可能、也许是喜欢上汤小风了。
他们这种没被珍惜过的孩子，要动心是很容易的，一点点的温暖就足以打动。
蒋飞云对自己的感情，从善如流地选择了投降，因此告白的时候，并没有太犹豫。
广州的雨季一旦来临，就没完没了，加班的只剩下他和汤小风。
等汤小风收拾完走，发现没有带伞。
蒋飞云就把他的伞递给汤小风，在对方调笑着他真是个好人的时候，趁机告白：“我还可以更好。”
“……”抖开雨伞的汤小风停住了动作，看向比自己年轻的男子。
“我喜欢你，请考虑和我交往。”
“……”
4
在长达十分钟的时间里，汤小风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
她只是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奇怪又困顿的梦境。窗外的雨水淅沥沥打在窗户上，溪水一样在玻璃上流淌。
世间所有的痛苦，都是从“我喜欢你”开始。
因为有了期待，就一定会失望。
汤小风把打开的伞又放回蒋飞云手里，勉强笑了一下：“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以为蒋飞云会很难过，对方却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那也没什么，你总会喜欢我的。”
之后，蒋飞云就真的很认真地让汤小风喜欢上自己。
他对她的追求是那么坦诚，甚至拿出了“如果最后不能在一起就辞职”的决心。
看着家里越来越多的玫瑰花，汤小风也不由得开始头疼，捂着脑袋的时候又多了那么一丝甜蜜和负担。
一定要说，蒋飞云确实是个值得深交的良人。
他的感情都是赤忱的，少年人眼睛清澈如井底，一望就到底。
汤小风真羡慕他，敢爱敢恨不怕受伤。
面对汤小风的疑惑，蒋飞云嘴角带上了一丝苦笑：“哪有真的不怕受伤的人呢？只不过我愿意罢了。”
我愿意三个字穿透了汤小风的胸膛，还没从那种地震般的撼动反应过来，又听到蒋飞云的低语。
“吃饭都会噎住呢，难道就不吃饭了吗？因为害怕受伤而畏手畏脚，什么都不敢付出，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但是，期待了，就会痛啊。”汤小风不自觉就问了出来。
蒋飞云看她苍白的脸色，了然地笑笑：“那人活着不就是这样吗？”
“……”
“期待了失望，得到了失去，笑了哭了……亲情也好，爱情也好，友情也好，人世间走一遭，总要一一体会过，才不遗憾吧。”
“……”
“心痛这种事情，也可以很美啊。因为那也是你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啊。”
那天晚上汤小风回家，正逢父亲喝醉酒，躺在沙发上嘟嘟哝哝不知道在说什么。
等凑近了，发现他在喊老婆给他倒水。
他忘了他们已经离婚了。
汤小风眼睛有点发疼，本来想丢下父亲不管，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给他倒了水，擦了脸，扶上床盖好被子。
等要去关灯的时候，父亲忽然睁开了眼睛，黑亮的眸子里有了一丝的清明。
他和汤小风道歉：“娃娃，对不起啊，爸爸没有让你过上好日子。”
汤小风眼睛倏然就睁大了，连呼吸都觉得痛。
5
“我和你妈妈原本想给你赚一个好前途，没想到弄成现在这样。”
父母两个人，穷的时候相敬如宾，有钱后却因为钱打得不可开交，到最后连仇人都不如。
妻子没了，女儿把他当成陌生人。
父亲为自己的失去懊恼，道歉的样子像极了弄坏最心爱东西的小男生。
汤小风后知后觉：啊，原来，爸爸也是会心痛的啊。
“睡吧，爸爸。”关掉灯的时候，那吧嗒一声像是敲在她的心里。她只看到自己的心痛，却想不到，爱她的人也会痛。
原来这世间很多感情是算不清的。
人终究不是烂石泥土，磕磕碰碰都无动于衷。
只要你还活着，那就不可能不期待，不可能不受伤。今天你不为这个人哭，明天可能也要为那个人哭的。
并没有什么分别。
第二天去公司的时候，汤小风接过蒋飞云送来的早餐，忽然就开口：“我这人，脾气很差的。”
“啊？”蒋飞云莫名其妙。
“又自私又冷漠，还喜欢斤斤计较，一点错误就揪着不放很久。还是个……胆小鬼，有点风吹草动就想逃跑。”
从汤小风认真严肃的表情里，蒋飞云模模糊糊明白了什么。
他笑了一下，捏住她略微冰凉的手指：“呐，你眼前这个人，也不是完美的啊。”
“我很没有安全感的。”汤小风说。
“没事，那种东西我给你就好了。”
看到汤小风发红的眼眶，蒋飞云略微觉得心酸。
他们是多么相似啊，像被打了很多次的流浪猫一样，别人给一点吃的都要观望半天，又害怕，又想要。
在蒋飞云鼓励的微笑里，汤小风也略微地，得到了爱人的勇气。
被打了也要吃，因为没有食物就会饿死。
就像明知道会受伤，也要去爱一样。
肚子的饱腹欲很容易满足，自给自足就可以。
但是精神的富足却必须从学会爱人开始，然后以“我能承受伤害”结束。
他们遇见彼此，像是完整了的一块拼图。因为残缺需要拥抱，因为拥抱觉得完整。
后来，奶奶终于不需要再担心，汤小风有了记住自己生日的人。蒋飞云也有了自己的生日。
那是汤小风说爱他那一天。
她让他，重生了。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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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
两颗孤独的心，绕过千山万水，终于抱在一起，往后余生，互相温暖。太让瓶子感动了！生活本就这样，充满了坎坷，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我们要学着阳光，充满爱啊。
好啦，一样，不管喜不喜欢，
来了我家，就不许走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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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的美好装进我的瓶子
你很美，很适合点在看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