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亲节,我见了父亲两面。
一次是陪他去做CT,一次是去ICU探视。
一周前,父母在外地遭遇车祸。母亲是轻伤,父亲伤得重一点。在ICU里住了快一个星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ICU里每天只开放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具,不能带进去别的东西。所以也没法送礼物。
这半个小时,我握着父亲的手。父亲意识清楚,可以小声沟通。但我们没有太多的话说。除了沟通伤情的进展,父亲说得最多的就是:「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安慰他:「你别这么想,好好休养。」如此这般,车轱辘话。
他的胸腔一起一伏,使我感到苦楚的慰藉。
父亲不是个多话的人。我小时候,他在别的城市当兵,后来转业回家,我才慢慢对他有印象。印象是工作很勤奋,总是忙,家里的事参与不多。回家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偶尔周末去哪里玩,我必须一刻不停地扯着他做这做那。只要放他一个人呆着,他很快就靠在哪里睡着了。总睡不够。
虽然如此,他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只要他在,家里的日常就在。饮食起居,工作休息,一样一样都不会乱。我十岁左右,父亲因为工作也受过一次伤。至今我还记得在家里写作业,听到楼梯上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是父亲的同事,来通知母亲和我,父亲住院了。
那次他住院的时间不长,只有几天。但在那几天里,家里似乎就乱了,日常作息「轰」一下散开的感觉。不知道几点应该做什么。母亲去医院陪护,我在家偷偷打开了电视。不记得电视在放什么,只记得心里无限的惊惶。
从那以后,我就懂得了一个道理:一个人在和不在,是不一样的。有个什么事,只要他在,哪怕别的什么都没做,哪怕远远看着,哪怕躺在沙发上睡觉,哪怕在外面工作加班……我都知道还有一个人守在那里。总会多一点底气。
因为这个原因,这周末我有两天培训,虽然临时请了别的老师代课,我还是坚持用视频的方式参与。探视以外的时间,在屏幕上露一下脸,证明我「在」。虽然未必达到了别人的期望,但毕竟是在。在和不在,就会不一样。
全天下的父亲,你们的存在都很重要。
父亲这个角色,出于各方面因素,容易受到道义上的压力,在这个时代尤其明显。陪伴不多啊,对孩子疏于照料啊,丧偶式育儿啊……他们做得不多,不理想,这是真的。但在抱怨这一点之前,我总是说,要先看到他们做了什么,承认那些已发生的存在。在我成为家庭咨询师以后,我遇到过很多这样的家庭,也特别擅长跟这样的父亲合作。他们走进咨询室,径直找了最远的角落坐下。不说话,听我们聊着聊着,就掏出手机看。我就说:「爸爸对这个事的态度,是最淡定的。」
他们一下抬起头来,眼睛发光。
(现在,对于等在ICU门外患得患失的我来说……淡定是何其珍贵的品质啊。)
当父亲的人,有时很需要那一下的肯定。他们会愣住,没想到会认可他们存在的意义。从那里出发,就会开启更有建设性的讨论。我们会讨论父亲的底气:他什么时候会远远坐在一边?什么情况才出手?他远远坐着的时候,是否也在传递一个态度:「情况没那么糟,放心吧,我还在这里。」
有父亲看着的人,心是踏实的。
我小时候学骑自行车,父亲扶着我骑了几次,后来就不扶了,站在一边看。我说:「你多扶我几次呀!」他摇头。然后我就摔跤,急得快哭出来,心里多么希望他再多扶我几次啊。结果他只是看,我只能自己再一次跨到车上。
直到我学会骑车,他一直在旁边看。
只要他站在那里看着,对我就很重要。摔跤也没什么,回过头,父亲还是稳稳地站在那里,仿佛是一句无声的承诺:「你没问题,我看着呢。」
现在换我看着父亲了。
他躺在病床上,很努力地通过一根管子,对着盒子练习吹气,盒子里有三个球。医生让他练习吹小球,预防肺不张。他就一直在努力练习。吹好几下,球才跳动一下。我看得有点难过,想跟他说,不要练了,休息一下。但我想一想忍住了,就站在旁边,一直看他。他练了一会,转过头看我:「怎么样?我很快就能恢复了吧?」我笑笑,冲他比大拇指,他也对我比了一下大拇指。
他说:「你该做什么事就做,不要影响你。」我说好,想着今天无论如何要写一篇文章。
探视出来,ICU的门口摆了很多张地铺,家属们或坐或躺,都在外面等消息。我听到一个老奶奶埋怨她老伴:「让你买护理垫,你买的是什么,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老爷子低着头,一个劲地说:哦哦我没听清楚,我再去买。
然后接到我女儿的电话,说她好久没见到我了:「爸爸我想你了,父亲节快乐。」
父亲节快乐,全天下的爸爸们。
哪怕帮不上什么忙,有时只是看着孩子也好。请你们努力活下去啊。你们的存在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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