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的爱情

　　陈艳娟：一手生活，一手文字。以手写心，以心成文。

　　姑奶奶在世的时候，常常来我家串门。她家离我家不远，逢年过节或者杀猪的时候，母亲总爱差我去请姑奶奶吃饭。姑奶奶不来，我就发挥自己“磨”人的本事，硬把她“磨”来。我很奇怪，为什么奶奶一直不喜欢我母亲，但姑奶奶却很喜欢和母亲相处？

　　姑奶奶为人特别和善，也挺喜欢我的。她和人唠嗑，总爱说起姑爷爷。末了，总要强调一句：他真的是好人，可不是坏人啊！姑爷爷的故事我听了很多遍，不过仍是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因为那个年代离我太远了，远到我想破了脑袋也构不出半点影像。

　　姑爷爷叫王西凌，生在一个富裕的地主家庭。我的直觉，叫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很帅。而且，姑奶奶曾说她的女儿像极了姑爷爷。我看看她女儿的模样，双眼皮大眼睛，的确是个美人，那姑爷爷的相貌想必也错不了。姑奶奶的长相其实只能算清秀，不太出众。但世界上偏偏就有一种感觉叫“一见钟情”。十六岁的姑奶奶手拈花枝，站在路边的花丛，回望一辆“得得”而来的马车。马车上的姑爷爷目不转睛地看着姑奶奶，居然忘了吆喝。直到马车偏离了大路，老马猾头地去吃山坡上的马苓菜，他才醒过神儿来。姑奶奶忍不住笑弯了腰。我想，她那时的笑容一定比花枝还灿烂，才会让姑爷爷对她情根深种吧！

　　姑爷爷不顾贫富的差距，很快找媒人来提亲。奉父母之命，姑奶奶心不甘情不愿的嫁了，直到洞房花烛夜，才知道丈夫是他，她当时的惊喜可想而知了。如果不是他呢？任凭我一再追问，姑奶奶也不回答。后来我常想，如果不是他，姑奶奶也是得过下去的，也许平平淡淡到老，至少命运不会那么多坎坷波折。

　　坎坷？是的。尽管两个人情投意合，恩爱和美。可惜姑奶奶只生了一个女儿，就再不能生育了。这在那样的大家庭里，没有儿子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于是，家里硬逼着姑爷爷娶了个小妾，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姑奶奶说，娶妾那天，是她把姑爷爷硬撵出自己房门的。我心里想，这剧情真……琼瑶啊！

　　后来，八路军的部队经常从小村路过，走了一拨，又一拨。姑爷爷一次次暗中给予帮助，筹钱、送粮，给一切他能给予的。年轻、热血、义无反顾的后果就是，家中的积蓄被这样一点一点的消散没了。姑奶奶说，表面看起来他家是地主，可后来一家人做饭都要掐着数搁米。还说，不是我自私，要是想到以后会那么惨，怎么也得劝劝你姑爷爷，给自己留点后路！

　　再后来，“土改”来了。地被分了，房子被占了，家什被哄抢一空。姑爷爷默然接受。可总是有那么多贪婪的人，逼他交出更多的钱财。那么大的地主家，没有钱谁信？藏哪儿了？狡猾顽抗是吧？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审讯、批斗，各种龌蹉的手段轮番上阵。姑爷爷可以忍受落在自己身上的皮鞭子，却不能忍受烙在姑奶奶身上火红的烙铁。他气红了眼睛，救出妻儿老小，一怒之下占山为王，拉了一帮人成了“大肚子”，就是土匪的意思。这个“肚”念第三声，我百度了很久，也没明白啥意思，好像也没有资料上有这个称谓，大概是我们这边地方的叫法。

　　再后来，战争不断，姑爷爷一伙人都被灭了，连尸首都不知道埋在哪个山沟沟了。姑奶奶带着女儿被送回娘家，那个小妾为姑爷爷生的儿子也夭折了。而在地方史的黑名单上，永远留下一个名字“王西凌”。因为年代久远，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在了。我打听关于那场战争的情况，父辈的人都说：听说挺惨烈的……详细的情况却没人知道。

　　姑奶奶死前，让女儿把她葬在了路边，就是她和他初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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