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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告诉我的事情

2019-05-31    作者:沐兰    来源:网络

  樱花告诉我的事情

  日语里有个词叫“花见”,望文生義即是“赏花”的意思,但仅代表赏樱花,再没有其他花能担起这个名号。

  总是在无法预料的一夜之间,干枯的树枝突然就绽满了娇美的粉色,一年一度的“花见”也自此拉开序幕。

  樱花季虽不放假,却比节日还要重要。樱花的盛开甚至比过年更有辞旧迎新的意义。新年是肃穆的,以侍奉神明为主要意义,大大小小的规矩和仪式必须遵守,多了肃穆少了欢乐。反倒是樱花季,全民沉浸在喜气洋洋之中。而日本学校的开学,大学生毕业典礼和应届生正式开始工作,都发生在樱花盛开的季节。而日本老人在感慨去日无多时,总是叹着气说不知道这一辈子还能看见几次樱花。看一场樱花,才是生命中的一年。

  作为外国人,我倒是感触不到其中的情绪,只管安心赏花。在东京看樱花确实好过国内。一是因为多,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更重要的是,日本的樱花树龄长,连道路两旁都种满一人合抱不住的樱树。站在树下抬头仰望,樱花像夏天的梧桐一样遮天蔽日。

  我家住的楼层略高,站在阳台眺望,一大片一大片的樱花如鲁迅先生所说似粉色的云霞。更妙的是风起时花瓣不是直接向下飘落,而是先向上飞舞,再慢慢盘旋着落下,从高处望着仿佛绯红的云霞中又蒸腾出粉色的轻烟。若不是生活在此,有闲情有时间又有这绝佳的视角,恐怕也领略不到樱花还有这样的美丽。

  樱花还有一种我之前不曾发现的美——临水照花。在日本的河道和湖泊,樱树不是呆呆地种在岸边,而是种在临水的斜坡上。因为重力和斜坡角度,樱树不是笔直长高,而是迎着水倾斜着生长,盛花时仿佛整个花冠都要探入水中。而落花时,水面漂着满满的粉色花瓣,美得简直不真实。

  最美的是,河岸一侧的樱树都低低地探在水面上,划船靠近河岸,要弓背才能进入花枝下的世界。低头,入眼是厚厚一层粉色花瓣,随着水波温柔地起伏。抬头,开得密密匝匝的樱花离自己那么近,一伸直背就会被樱花轻柔地拂过脸颊。有意思的是,河岸上站满了群众,以游客为主。我们划船驶向花枝最繁茂的水域时,便能听见各种口音的英语冲我们大喊:“请往左一点,再往前划一点。”大概尖尖的船角出没在水面上的樱花丛中,能让画面顿时变得更加生动。

  可惜的是,水面上花瓣太多让人舍不得用力划桨,花枝离水又低,时不时要弯下腰去,使不上力划桨,只能随波逐流。眼前是目不暇接的樱花,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好像自己是个明星,其实不过是沾了樱花的光。

  日本人还有一个爱好很独特——偏爱夜樱,最爱在黑夜里欣赏灯光探照的樱花,和灯下看美人一般别有情趣。樱花的花色浅,白天里若不映衬着蓝天和阳光,看着就近乎白色,阴天看着还有些灰白。但夜里被灯光一照,花瓣虽显不出颜色,却近乎透明,一树树樱花竟然变得晶莹,颇有仙气。

  日本人最爱对着夜樱开怀喝酒。去年我去了大名鼎鼎的吉祥寺公园,还在公园大门外就听见人声鼎沸,这样的喧嚣在日本大概只有夜樱树下才有。今年我去了六本木,对着夜樱喝清酒。居然还见到了曾经的足球明星中田英寿。但周围所有的日本人都特别淡定,没人偷拍,没人跟他打招呼要签名。大家都只是看他一眼,然后专注地赏樱、喝酒。

  人生有几次能看到满月映着开得最盛的夜樱呢?美景如斯,谁还要看明星?

  对着酒,朋友们聊起曾经见过的美丽的樱花。我想起某一个雨天路过街边小小的公园,雨打落的花瓣静静地覆盖了整个公园,栏杆上、滑梯上、沙坑里,目之所及都蒙上一层粉色,我脚下也踩着厚厚一层花瓣。我停下脚步,眼前是一架秋千。“乱红飞过秋千去”,在异国也有古诗词中的美好场景。从此,我不再觉得只有晴天的樱花才美,微雨中赏樱是另外一种风情。

  还有一天坐电车,停在某一站时我突然抬头。正好我对面的座位一个乘客都没有,而盛开的樱花紧紧贴着车窗,窗框就像是画框,蓝天就是底色,樱花沐浴着夕阳填满了整个车窗外的视野,漂亮得让我都看傻了。等我反应过来,车又开动了。这条线路我很少经过,要坐在那一节车厢,还要赶上车窗旁没有乘客,樱花开得正盛,夕阳的光线刚好落下,这么多巧合的因素聚在一起形成的美景,只能偶遇,却不能重逢。

  还有一次,我在公司的窗口接电话,正好那天大风刮个不停,偏偏阳光又极明媚,从二楼的窗口望出去,满天都是飞舞的花瓣。樱花时上时下,画着圈儿,真的像落雪。而比雪花更美的是樱花花瓣的轻盈娇柔,每一片都在风中不停地颤动,像一只不断扑扇着的蝴蝶翅膀。我那天在窗口看了半个多小时都不厌倦。可是今年,我好几次跑到那个窗口,却再没有合适的风吹出飘雪般落花的美景。

  樱花虽然年年开放,可是每年看到的美丽各不相同。难怪我问朋友:“你们日本人年年看樱花,会不会司空见惯啊?”朋友们大惊:“怎么会?樱花这么美,又这么短暂,根本看不够啊!”

  日本人到底为什么如此爱樱花呢?朋友说:“因为樱花一直在提醒着我们,生命如此短暂,又如此无常。樱花展现的不是普通的人生哲学,这是我们日本人的DNA”。

  看着他严肃的脸,我能体会到一点日本人的心情。这样狭窄的小岛,土地贫瘠,没有矿产,原本最可靠的大山与土地又频发火山和地震。生命的脆弱与短暂就这样刻进了日本人的DNA里。所以他们渴望生命如樱花一般短暂但盛放,尤其是在死亡时也能结束得体面又美丽。

  古时有日本人写下称赞樱花的汉诗:“若是唐山生此树,牡丹不敢僭花王。”唐山指的是中国。当初无意读到此诗时,我恨不得穿越到过去问问这位古人是否亲眼见过长安城的牡丹。但听了日本朋友说的关于樱花与DNA的这番话,我大概能明白写诗人的心情了。

  中国人拥有的太多,同一个春天里,有“桃花依旧笑春风”,有“红杏枝头春意闹”,有“梨花初带夜月”。纤薄又短暂的樱花并不讨中国人喜欢,东渡日本后却在对生命的不安和悲戚中成为一个民族的知音。

  我并不喜欢给樱花加上这样悲戚的含义。我更喜欢樱花下放纵欢笑的恣意。喜欢在千鸟渊遇见的独自划着小船驶向花丛的那些人。我喜欢走在路上,突然一阵风吹落漫天花雪,周围所有的陌生人都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并一致地发出惊叹声,又在风停之后匆匆地各奔东西。

  人生的美好,总是这样不可预计,又不可挽留。这就是我站在樱花树下,听见樱花告诉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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