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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旧事,我所经历过的贫穷

2019-05-28    作者:鱼叔讲故事    来源:网络

  这二天发高烧,人晕晕沉沉的,老想起一些少年旧事,忍不住写一写。

  大家都知道,我少年时期吃了很多苦,日子过得很坎坷,今天就写写这段有趣的日子吧。

  那是十五六年前的事情了,我还在念大学。

  那时候,我父母离婚了,母亲一个人带我们,很辛苦。

  我姐姐当时考上了武汉大学研究生,还是公费生,每个月有三百块补助,我就靠这三百块补助生活。

  三百块能做什么呢?

  一天十块钱,还是可以生存的。

  但是也仅仅是生存罢了,当年还年轻,生活那么精彩,这点儿钱怎么够呢?

  后来,我姐姐毕业实习,去北京找工作,要租房子,我就把学费给她了,说学费反正也不急,先拖着呗。

  其实当时学校催得很紧,我当时是班长,还是学生会的副部长,觉得很不好意思,而且日子越过越恓惶,于是就瞒着家里,偷偷退学了。

  当时没敢跟家里说,就找了一个全北京最便宜的地方,北京东燕郊的潮白河畔,当时这里是一个很破烂的小村子,叫做梵村,村子外是大片大片的田野,有密扎扎的桃树林。

  我就在梵村一个大杂院,租了一间房子,月租三十元钱,一天一块钱,房间里有一张床,床上吊着一个昏黄的灯笼,屋角有一个断了腿的板凳,这就是全部家具了。

  和我一起住在院子里的,有一个卖煎饼果子的老大爷,一个四口之家,一对在北京工作的情侣。

  卖煎饼果子的老大爷,是一个独眼,这是一个很利索的人,全身上下都很干净,做事情干净利索。

  他做的煎饼果子,他自己也吃,也给孙子吃。

  他有一个小孙子,只有五六岁大,怯生生的,从天藏在他爷爷身后。

  他爷爷对这个小孙子视若性命,简直就是寸步不离,不管去哪里,都要带在身边。

  我在这里住了大半年,从来没见过他儿子、媳妇过来,连电话也没有,从来都是他和小孙子两个人。

  我有时候想,他儿子儿媳妇是去世了,还是不要这个孩子了?

  我不知道。

  他爷爷很警惕,从不让小孙子去别人家,唯独很喜欢他去我那里。

  因为我是一个读书人。

  老爷子觉得读书人就是好,哪怕贫穷,也是暂时落难,虎落平阳了,关老爷也有败走麦城的时候,人嘛,只要好好读书,早晚会有东山再起时候。

  我当时心里想:哈,我都这样了,大学文凭都没拿到,家里也败落了,哪里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呢?

  虽然“东山再起”这个成语,源自我的先祖谢安。

  偶尔会说几句话的,还有那对在北京上班的小情侣。

  他们毕业五六年了,在北京工作,开始在国贸,后来挪到华贸,后来挪到北关环岛,再继续往外挪,后来终于挪出了北京城。

  他们很努力,一直很坚强地活着,女主人每天很早就起来生火(这里要生煤油炉),赶在第一波去买菜,这时候青菜最便宜。

  她有时候很晚去买菜,这时肉摊上会有卖剩的猪油、猪皮,极便宜,他们把猪油炼出来,炖白菜吃,每次炖一大锅,吃好多天。

  我有一次生炉子,生了很久都没弄好(我长那么大,从来没弄过这种鬼玩意儿),我就把一根蜡烛丢进去,拼命往里丢东西,什么塑料袋子、木头渣子、烂毛巾,炉子里浓烟滚滚,简直就像灾难现场。

  女主人就跑出来(她估计以为我想不开,要自焚),告诉我炉火不是这样生的,她弄了点儿劈柴,用铁钩子使劲捅了几下,很快就烧着了。

  她皱紧了眉头,说以为我在烧猪皮,这个味道很像。

  我很奇怪:猪皮也能烧着吃?

  她说:能啊,他们以前在北京的时候,就去菜市场买猪皮,然后用火慢慢烤,焦脆焦脆的,像韩国烤肉一样,特别好吃!

  这对小情侣过得很凄凉,他们已经失业很久了。

  男主人每天西装革履,做第一班930汽车,去城里找工作。他每天出门前,都斗志昂扬,拼命给自己打气(女主人也一脸骄傲地看着他),每天晚上,他垂头丧气,坐最后一班车回来。

  他每次回来前,女主人就开始坐立不安,时时抬起头看着门外,看看自己家男人是不是回来了。

  两个人的感情是很深的。

  我其实很奇怪,北京城既然生存不下去,为什么不回家呢?

  女主人告诉我,男主人是回不去的,两个人都是山区走出来的,那是一个极其贫穷的地方,念大学已经掏空了家里所有积蓄,有些学费还是父母领着他,挨家磕头,五块十块这种凑出来的。

  男主人一直没说话,最后狠狠说了一句:不混个人模狗样的,还不如死在这里!

  他们很少争吵,哪怕日子过得再苦,也都是默默忍受,实在受不了了,男主人就走出来,死死抱着头,在墙根蹲一会儿。

  你们看,这就是中国最底层的人啊,这么苦难,又是这么坚韧,默默承受着一切。

  有一天下午,女主人终于走了。

  走之前,她仔细梳洗了,什么都没带,然后慢慢锁上门,把钥匙给我,烦请我转交给男主人。

  交给我钥匙后,她有些迷茫,还不愿意走,就站在那里慢慢和我说话。

  她详细告诉我,如何用炉子生火,如何去菜市场买便宜菜(虽然我从不买菜,我都是吃老干妈和榨菜),如何找工作(虽然他们还没找到工作),最后,她在大杂院里又走了一圈,把他们家劈柴重新码了一圈,最后她哭了。

  擦哭后,她擦干净眼泪,慢慢走了。

  男主人回来后,我给了他钥匙,想解释点儿什么,他却点点头,没说话,意思他明白。

  我在屋子里继续看书,很久以后,我走出去,看见他跪在门口,低声地压抑地大哭,他死死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顺着手掌缝往外流。

  我很难过。

  我很想帮帮他们,却又不知道怎么帮。

  我自己当时也过得很糟糕。

  我在黑暗中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默默离开了。

  第二天,男主人退了房子,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从未想过,人生会如此艰难。

  小时候读鲁迅先生《涓生的手记》,总以为是文人矫情,只要两个人有爱,什么艰难险阻冲不破呢,还是我太年轻,根本不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

  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很想请他们吃一顿,全中国最贵的韩国烤肉。

  我住的地方,,当时是一大片桃园,穿过桃园,就是潮白河了。

  潮白河干涸的河床,满地黄沙,尤其是大风一吹,烟尘滚滚,很有一种落魄古人的感觉,也很有江湖气,很像《新龙门客栈》那种场景。

  我就经常幻想自己是一个落魄的剑客,身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一个酒葫芦,赤着脚,在滚烫的沙土里行走。

  远处,好多工人在挖沙子,沙子可以卖钱。

  再远处,有些小白领开着小车,在沙地上扎帐篷,捉鱼。

  我们都在一处河床上,却生活在三个世界里。

  挖沙子的工人,有一个是我的邻居,他挺着大肚子,跟工人们开着极下流的玩笑,不停吹嘘他老婆多漂亮。

  他老婆是一个极漂亮的女人,虽然过度的操劳让她眼角遍布了鱼尾纹,不过还是很漂亮。

  很难想象,这样漂亮的女人,会住在这个大杂院里。

  那个工人,虽然做着最苦的劳力,但是经常用水沾湿了头发,往后梳成大背头,走路还喜欢背着手,一摇一摆地走,还特别善于那种乐呵呵的假笑,很像《黑洞》里那个白白胖胖的张峰。

  他这是落魄了?还是在逃难?还是家庭出现了大变故?

  那就不知道了。

  这家人有两个孩子,一个很粗鲁的哥哥,一个很娇柔的妹妹。

  他们四口人住在一间十平米的小屋子里,床睡不下,所以哥哥常年上夜班,好能轮换着睡觉。

  这个妹妹很年轻,她很喜欢看书,经常去我那里借书。

  小姑娘很漂亮,不爱说话,很有礼貌,她很喜欢读川端康成的书,我总是把她想象成《伊豆的舞女》,那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

  有一个晚上,那个男人喝醉了酒,用皮带抽打他老婆,一下,一下,打得结结实实的,噗噗地响。

  女人开始不吭声,后来就开始低声哭泣,那是一种极压抑的哭声。

  后来小姑娘也跟着哭,那是一种对未来惶恐不安的哭。

  最后,男人打累了,也开始哭,一种沮丧到极点的哭,丧到极点的绝望的哭。

  我突然很难过。

  为那对小情侣难过,为那个女人难过,为那个小女孩难过,为我自己难过。

  第二天,我就搬离了那里,后来再也没有回去过。

  去年,我们去沈阳买房时,我还专门去了一下燕郊,想故地重游一下。

  我记忆里的小村子早就不见了,全都盖满了房子,整个小镇都是各种各样买房的中介。

  潮白河倒还是那样,我指着一个很高很陡的长坡,告诉生一宝宝,说自己有一次心情特别差,于是想都没想,就骑着自行车顺着陡坡冲下去了。

  那个斜坡差不多有45°,有二层楼那么高,感觉车子都要飞起来了,我就玩命儿蹬车子,因为一松劲儿,车子就翻了,人就摔死了。

  那天,我们沿着潮白河岸走了很久,谈了很多旧事。

  也忘了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我不停地说,她认真地听。

  天渐渐黑了,黑暗慢慢压过来,整个河岸变得扑朔迷离。

  我站在潮白河畔,看着渐渐模糊的河滩,想着某一个黄昏,一个小少年背着一只猫,在干涸的河滩上走了很远,很远。

  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对于未来很迷茫,每天都读很多书,思考很多很深很远的东西。

  那是一个很孤独的小少年。

  突然很想穿越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请他坐在沙滩上,喝一壶最烈的酒,然后告诉他:年轻人,你以后会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会有很多人爱你,每天都有几十万人热烈期盼你的故事,你会像明星一样闪耀。

  我想,他一定不会相信吧。

  别了,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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