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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业故事:一名京剧女演员讲述人生与艺术

2019-05-23    作者:子鱼ziyu    来源:网络

  配图为《霸王别姬》里的张国荣

  文 | 扇马

  (文类:子鱼的行业故事)

  01

  穿梭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古朴的时光感扑面而来。我在这里度过了二十九年的时光,如今掩在这红墙绿瓦之中只剩深深的感慨。北京不缺戏园子,更不缺的是曲艺和戏曲演员。如今我也算是在偌大的北京城有了一足立身之地,今日颇有感触,便提笔谈谈这些年从艺的经历。

  我出生后没到十天,父母就赶回济南工作,爷爷奶奶带着我在乡下住,四岁了,我还没有上幼儿园,整天操着一口家乡土话和其他孩子打架玩游戏。那时候也只在收音机里听过单田芳老先生的评书,压根儿没想过我以后会从事和曲艺有关的职业

  五岁的夏天,父母工作变动,终于把我从山沟里捞出来,带到了北京。母亲说我那时坐公交车都惊喜地嗷嗷大叫,我也是第一次走在没有鸡屎牛粪鸭毛的柏油马路上,恨不得把身子都仰过去看看高楼大厦的顶部。

  我的一个姨家姐姐当时在一个戏园子里打鼓。那时候父母每月交房租都很困难,也没考虑过我上学的问题,早起便把我送到姐姐那,然后去上班,我就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看姐姐敲鼓。其实敲一整天鼓是很无聊的,后来我就溜达到后台看那些相声演员、京剧演员活动。

  京剧演员化妆是最费劲的,我瞅着他们“勾脸”,镜子上贴着角色的妆面,后来我知道了一部分,其中有马连良扮的李渊、程婴,有谭富英扮的黄忠、诸葛亮,都好不威风。我便着魔似地和我姐、和父母说我要学京剧。我父母权当玩笑一听,去吧去吧,黄口小儿,吃吃苦头就知道后悔了。

  自此我便跟了剧团里的师父(不便说明),从声台行表一一学起。当时跟着师父的少说有二十来个孩子,下至我这种四五岁的,大的便有十二三的。

  02

  还记得第一次吊嗓子我就出了大笑话。

  吊嗓子是京剧演员的基础练习,偷腔换气、拖板抢板、起范儿都是由它拓展而来。我们吊嗓子就吊师傅安排的《击鼓骂曹》,时至今日我都仍然记得,唱到“上欺天子下压群僚”时,那舌头怎地也捋不直了,再加上方言的土腔,在单一的快板声中尤其刺耳,所有的孩子都停下来哈哈大笑。

  我窘迫如鼠,直到现在仍有师兄会在饭桌上提起此事,博一番回忆的甜津。

  土话在我的喉咙和大脑里扎了根,便很难纠正,我开始刻意地去模仿其他孩子的北京话,照他们的说,都是“老北京”。

  每天我早早地去吊嗓子,许是年龄小,脑子里货少,竟第一个把《击鼓骂曹》全背唱下来了。韵味不足先放在一边,师父终于开始注意到我了,于是打这起,我就领着其他小的孩子吊嗓,又另外跟着师父学。

  为了纠正话音,便练习《数枣》:“出门过大桥,大桥底下一树枣,拿竹竿去打枣,青的多红的少,一个枣两个枣三个枣......”多的时候数到三十几。再加之整日接触的都是“老北京”,我的一口土话竟也全改正了,现今你让我说两句土话,我是一点也不会了。

  不单练嗓子,还练童子功。这是最苦的,是肉体的折磨,站如松、形如风这都是最基础的,每天十几个小时地练习圆场、山膀,胳膊筋肉都酸得无法抻直,下楼梯时腿里像是有大钢板撑着。师父没空看便由师兄几个盯着,稍不到位便是巴掌落下。起初和我一起的还有四五个女孩子,到了后面渐渐地少了,只剩下我与另一个姐妹互相扶持着走到今日。

  到了七八岁,按我父母的话说,能和别的孩子看出差别了。看那时的旧照片,身子骨打开,站得直绷绷的,很傲气的模样。

  《霸王别姬》中梨园弟子在陶然亭公园吊嗓

  那会儿年纪大些了,就不光跟着我打鼓的姐跑,坐公交我自己去剧团里免费看戏。当时觉得最有趣的是《珠帘寨》、《徐九斤升官记》,无论衣服,还是幕景做工都十分细致,便偷偷地跟着学,一个月下来,少说能看上三四场。两三个月自己便能唱下来好几幕,别说心里还挺得意的。

  当时全家住在一栋小破楼里,一共五六层的灰墙,夏天爬山虎能顺着栅栏爬进窗户。对门家的男孩比我大些,上了初中,每日穿着校服离家。他的母亲很有些不客气,和街坊说我不上学不识字,说我父母从农村来,被我听到不知多少次,嚼不烂的舌根子。我父母也同我商量过上学的事,当时我已经快十岁,再去从一年级上起显然不合适,加之我心里对京剧的兴趣更加浓厚,上学的事便在协商之下作罢。至今我仍感激父母,在那样的条件下给了我自由发展的机会,让我能够从事真正喜爱的职业,可谓是“没有条件也创造条件”。

  家里亲戚不是没有批判的,往往都是从“一个女孩子”开头,唱京剧毕竟是练皮骨的辛苦事,他们的担心我也都能理解。父母就顶着这样的压力,在北京城里奋斗着为我创造条件。

  03

  十五岁了,终于我也到了可以勾脸披戏服上台的时候。

  先从简单的开始,师父说你就唱吧。于是我第一次登台演的就是《伍子胥》,前一天晚上我不客气地说,一分钟我都没合上眼,手指头冰凉,就那么紧张。一个农村出身的少女,常年地拿那些扇子铁器,指关节都磨出了圆形的茧,我就一个一个挨着抠过去,告诉自己肯定没问题的。

  时过境迁,那一场演出的感受也从我脑海里淡去了。唯一记得的是坐在第一排的一位老先生,他也没睁眼看过,只用两只手一直打着节拍,师父说这种听戏,是最高境界。我就记得看着那双手,我的心跳减速了,和着节拍也不害怕了,于是顺顺溜溜地、直工直令地唱下来:“焚香顶礼不为敬,来生犬马当报恩......”

  如今回想起来,多少次,台下师父一个字一个字地给我纠正都不必说,这份师恩无以为报。单我这二十多年学艺,见过多少次北京凌晨五点的模样,尤其是冬天,天黑得像巨大的窟窿,我也得爬起来给父母做了早点再赶着去戏园子。穿的全是没牌子的衣服,经常洗得发白,只求整洁大方。我立在那园子里就吊嗓,朝着黑乎乎的看不清的我的未来大喊。梅派、谭派,不停地念白,闲着就听西皮,听二黄的板式,六念陆,黑念赫,白念博,这些都深深地影响了我的生活,不自觉地就可能说了行话。

  图源《霸王别姬》

  青春期那段时间是最难熬的。“倒仓”,女生也有,现在说就是变声啊,高的唱不上低的下不来,我师父每日煮了龙角散来,和我说“啥也别担心”。不知怎的我当时也不害怕,就带着初生牛犊谁怕谁的精神,难的唱不了了是吧,行,我就从简单的《三家店》开始。平时注意少说话,我母亲还让我吃枇杷膏,歇业上不了台好一段时间。哎,很惊喜的,慢慢地又能从《甘露寺》唱到《四郎探母》了,唱至“弟兄们离别十五春”的嘎调时,我眼睁睁看着我师父,六十多岁的人,两鬓花白,就因了这一句,眼泪都含在了眼圈儿里。

  《霸王别姬》中严厉的关师傅

  师父说,不容易啊,不容易,女花容,你一个女孩子太难啦!

  我一辈子忘不了那神情。我师父自打四岁从艺,吃了多少年的苦,培养了多少的弟子,须发花白,他最害怕的就是没人再听戏,没人再唱戏。我第一次登台,他亲自陪我去定做戏服,量尺子,他是我的第二个爸爸。

  时至今日,我们这些他带大的孩子,说起他来还是叫一声爸爸,一说“咱爸爸”,我就热泪盈眶了。

  2009年,咱爸爸去世了,没能寿与天齐,没能活到全面小康。我们所有的孩子去送他,他是在梦里自个儿去了,我说,这是福报,所以我没掉眼泪。师父走了之后那段时间我是最拼命的,不只唱旦角,《苏三起解》,我还唱《柳荫记》的“远山翠叠”,跟着师兄学了一段时间的花脸,怎么也练不好共鸣,只好作罢。最辛苦的就是一天连场时唱《钓金龟》、《打龙袍》,渐渐也唱出了些许名气,也赚了钱,堵上了些悠悠之口。

  过了三十,那些争名夺利的心思或是戾气都少了,每年跟着去巡演,清明节带着茶去祭拜师父。虽说戏园子没有那么红火,至少不怕无人听戏,大师兄也还能收到好多徒弟。每年到了冬天我们都愁啊,千万别起了雾霾孩子们练不了嗓呐。

  04

  三十多年走来,有了固定的票友,见了也能打上招呼,我对此心存感激。

  有句话说得不错,“江山父老能容我,不使人间造孽钱”。要培养一位女性曲艺工作者,必须说,难度远远大于男性。能有几户人家愿意把自己的千金送去每日吃苦练习,说不定还籍籍无名的?再加上皮肉之苦、精神上的磨练、旁人的不屑与嘲讽,不身处其中很难体会。没有一颗持之以恒或是真爱戏曲的心,很难走下来,闯出名气来更是难上加难。但是即使一路上多少妖魔鬼怪来拦我的路,我也知道这些为热爱买单的日子璀璨如星河。

  图源网络

  人就像茶,得受得了高温熬,浮沉卷舒要费好一番工夫。

  好在现在社会文明程度大大地提高,观众的接受度也上升得快。传统曲艺和当代的一些流行元素结合起来也很有味道,之前有一首北京小曲改编的《探清水河》,很多版本我一个个听过去,感觉曲艺的未来真是不可限量,又为这一代代的传承人而泪湿眼眶。

  我是一名女京剧演员,一路走过紫禁城,要一辈子去照料传统曲艺的历代星辰。

  子鱼说:

  这稿子写得真好,文字干净简洁。作者说自己没像我们一样按部就班上学,但她这个文字水平,很多中文系学生都达不到。字里行间有古韵在,这是常年戏曲唱词养出来的。作文不好的可以多听戏,戏曲唱词最有韵律,出口就是范儿。

  我求着她给我了一段音频,大家也听听她的作品。音频音质不太好,她说没有请专业人士录过。

  就这,也已经够了。

  向艺术致敬!

  向初心致敬!

  词:算当初曾经得几晌温存,

  我不免去安排罗衾绣枕,

  莫负他好春宵一刻千金。

  文中提到了《探清水河》,我找了几个版本,都超级好听,大家可以听听。我怎么这么喜欢这些古风的东西啊!

  《霸王别姬》中那段原声:

  —END—

  征稿:

  欢迎各行各业的作者给我投稿,文章不拘格式,只要好看。一经采用,即奉500-1000元稿酬。邮件主题:投稿+文章标题,拒绝洗稿抄袭。因稿件太多回复不过来,十天未收到录用通知的,可转投它方。投稿邮箱:

  

  

  

  ——子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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