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那顿人均八百的日料吃完都已经十点了，罗总监一直跟我聊文学写作聊到我都要把小学三年级抄的作文拿出来讲了。跟这种人出来很有压力，得不停思考组织语言再讲述出来，他还时不时用一种琢磨不透的眼神看我，我有点招架不住。罗总监喝了两小壶烧酒，脸微微红，还不至于醉，可见经常应酬酒量很好。我叫来服务员要买单，服务员说你们罗总已经买过了，我回头看他，说啊你买了啊什么时候买的说好的我请你的，总监笑笑，起身拿衣服，说下回你再请，我说哦好的。不知怎么回事心里松了一口气，可能是保住了一笔巨款，下回换我最多就是望湘园外婆家呷哺呷哺小火锅这种水准了。

　　后来罗大款叫好了代驾，他站在风中，说你住哪儿，我说天坛附近，他说送送你，我说不用了我坐地铁很方便，他说太晚了，我说那我打车您早点回去休息，他说离得也不远，我说哦那好的。他先把后座的门为我打开，示意我先进去，日，这是要跟我一起坐后座的意思吗，之前我装晕车没好意思坐副驾驶，总觉得太暧昧了，果然还是逃不过。

　　我一滑进去就躲到最左边，死死拽住车门把，他上来后把门关上。罗大款问了我小区名报给了前面代驾，然后就闭着眼睛倚在后座上休息。我侧眼看他，他显得十分疲惫，高高的个子快把后座塞满了，两条大长腿都快顶到前面的座椅上，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酒气，闭目养神十来分钟都没动弹，我东看看西看看，因为第二天清明节放假的缘故，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代驾沉默，总监沉默，我也只好沉默。

　　“年轻时也我搞文学。”他突然开口，我转过头，他没看我。我说：“啊？”他这才转向我，神色有点……凄凉，他说：“那时我也写诗写小说。”眼神里又忽地带着一种炽热，不知道是对文学对过去还是对什么。我说：“能感受到。”跟他聊了一晚上，发现他是真文青，饱读诗书，有自己的见解，也不卖弄，跟我讲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也不打乱我肤浅的见解，只是默默听我说，偶尔点点头，成熟男人的魅力可能就在于此，接受差异，也给予尊重。

　　我说：“后来你放弃了？”他看着我愣了一下，又轻笑一声，说：“是。”他说：“为了生活哈哈。”强颜欢笑语气中满是无奈，接着又说：“还是羡慕你们年轻人。”伴随着一口长长的叹气，连着酒气冲过来，这一刻我感到他又疲惫又颓丧又可怜。我说：“年轻人也在羡慕你。”他笑：“那是他们还不懂事。”这回换我笑出声了。他有点不解，皱着眉，我没有接话，他就是盯着我，疑惑的神情想要探知更多。他说：“你很聪明。”我说：“是吗你怎么看出来的？”他这时把身体面对着转了转，很突然的，这种时刻让我想到去年狗程第一次去虹桥站接我，我们也是坐在后座，因为开着窗我眼睛迎风落泪，狗程说坐过来给程大夫瞧瞧，我当时害羞的像个处女，不过去，狗程自己坐过来捧着我的脸，看着看着就把头靠近想亲我，他的鼻子靠着我的鼻子，嘴巴也在靠近，但是没亲成，后来狗程跟我说他那时硬了，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罗总监说：“你在想什么？”我说：“我只是想到了一个人。”他说：“是又爱又恨的人。”没想到他会这样接话，我点了点头，又说：“那个人说我很可笑。”这么久过去了，每次听到看到想到“可笑”两字我心里都会抽搐。他说：“什么可不可笑的，每个人都戴着自己的枷锁罢了。”

　　说完他对我微笑起来，歪着脑袋，还有点好看，这一刻他就是张赫第二了。这种好看是忧郁的落寂的又有点孤傲和吸引人的，这种若即若离的差距和若隐若现的温情，让人着迷，我年轻时很迷恋，不过我已经不年轻了，我现在很难为了什么而心动。他淡淡地问：你一个人啊？我说：“啊？”他又说：“没跟男朋友一起来北京？”我说：“什么？”他顿了一下，笑说：“我是问你有没有男朋友。”问得很随意，随口一说的样子。我说：“没有。”他“嗯”了一声，也不再接话，好像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又闭目眼神去了。

　　车子快到我小区门口，我说就前面停吧谢谢罗总监今晚聊得很开心改天再一起吃饭，他说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送到你楼下，我说不用麻烦了走几步就到，他说拐进去就行，我心想不行不行拐进了小区下一步就拐到我家最后把我也要拐走了，我说真的不用了我还要去小区门口便利店买东西，他说那好你当心，我刚开了门脚还没踏进去，他说：书。差点忘记了，他递给我，我说谢谢谢谢。这时他突然叫住了我的名字，第一次听他叫，我安静地看着他。他用一种特别特别温柔又好听的声音，对我说出一句话，戳到我了，他说：“你要坚持写下去，坚持。”我被感动到，原来我是真的有才华。我说：“我努力。”他又说：“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跟我说。”我又一次差点哭了。我说：“谢谢你。”是真的感谢。我下去后，他把车窗摇上，下一秒车就掉头走了。

　　回到家对着这几本英文大块头发起愁来，我在想先从哪里啃起来呢，一句都读不顺溜我真的废物了。不过这个罗总监看来也不是什么坏人，至少给我送书让我发奋学习了，谁骗炮不是直接上来就搞身体还有心思搞搞我的灵魂？跟他做朋友还是可以的，不能保证人家大才子带我走进文学的殿堂，至少他能给我指个方向。

　　那晚快一点时，还收到罗大款发的一条微信，很奇怪，半夜三更还会发消息过来，点开看到他打过来的一行字：“也不问问我到没到？”我盯着这句有点想笑，怎么突然跟小孩似的，不讲理又呆呆的那种小孩，我只好回他：那你到家了吗？他回：嗯，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