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棵爱情树

　　山上有棵爱情树

　　从湖河走村道往返到吉河，都要经过毛家山。

　　毛家山的名字好记，总会让人把这山和伟人联想在一起，不过，这个山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山上没有姓毛的人家，也许最初的时候有姓毛的人户，不知何年何月搬走了。

　　每次车过山顶，我对同行的人说：“这儿有棵爱情树，下去看看吧。”于是，感興趣的，无意趣的，见我热情，都下车去看树，看一番，问一番，拍一番，感叹一番，然后又继续赶路。

　　这一次过毛家山，是一车采访扶贫的文人。见天色不早了，我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大家下去看看吧，这儿，这儿——有棵爱情树。”

　　不成想大家都毫不犹豫地下了车，没有一个落下。

　　他们都把注意力放在树身上，我却不自觉地往路边树旁的人家走去，原以为门掩着，走进一看，才发现是锁着的，这个时分，山巅这家的主人又能到哪儿去呢？按理，他们去远处干活儿也该回家了，而那老汉的身体似乎是做不了庄稼活儿的，大致，是远走串亲戚去了吧？这次是无缘见到了，禁不住有点遗憾。

　　去年夏天的时候，是我第四次乘他人去看爱情树的当口，在老两口家里拉家常，自第一次老两口主动给我介绍爱情树后，我已经和他们很熟了，我知道他们的一个女儿已经远嫁，一个儿子也成了家，儿子就着搬迁好政策在山下有了新楼房，老汉仗着自己身体不好，要守着这老庄子、老房子，死活不去儿子那儿，老伴当然也知道老汉心里那点心事，就势陪着他，我心下也明白老汉想着什么，只不去说透。

　　“一棵是枫树，一棵是癞娃子树，谁知道它们是怎样长在一起的？”第一次我站在这树下，好奇地打量着，老汉听着外面的动静，自己从不远处的房屋里走了出来，主动给我介绍着。

　　是的，初到时，从路边看去，看到的只有一棵枫树，伟岸地耸立着，高高地立在山梁上，对着来来往往的人和车，待走进看，才发现这树是两棵，一棵是当地人叫作“癞娃子”树，这“癞娃子树”从根部和枫树同时生出，紧紧地缠结在一起，生长在内侧，已和枫树牢牢地长合在一起……

　　现在，已经无法弄得清当初是两棵树苗相遇在一起，还是飞鸟叼来种子类似的外来的力量让它们生长在一起了。

　　乍一看，枫树从三个方面替“癞娃子”树挡着风寒暑热，细一看，再一琢磨，“癞娃子树”都是在用自己的身子和枫树捆绑在一起，增强着内在的站立和抵御外界冲击的力量。

　　“树有多大年龄了？”

　　有一次我问他们，大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向着老汉努努嘴：“你问他吧。”

　　老汉倒不以为然，接过话来：“从我记事起，它们就是这个样子，据我爷爷说，大概有四百多年吧？”

　　我顿时对这树生出了敬仰：从偶然的相遇，不同的树种，不同的习性，不同的襁褓记忆，到同根生，同体生长，到长成如今的模样，相伴厮磨数百年，那是何等的奇迹呀！

　　这里有春夏秋冬；这里有云卷云舒；这里有花开花落;这里有气象万千;这里有静美如画。但这里更有风雨雷鸣;有酷暑寒冬;有漫漫长夜;有没有尽头的孤寂。这里还有春种秋收;有六畜兴旺;有霹雳雾霭;有流岚虹霓……

　　所有的美丽来自守望，所有的快乐来自守定，所有的温暖来自守护，所有的幸福来自守候。

　　数百年的坚守如一日;数百年的演绎如一日;数百年的相伴如一日，这所有的神奇的秘诀在于简单和平凡，理解和宽容，和合和同心……

　　这时，见我们一群人在树下来来往往，不成想到从另一侧的破旧的老土墙的房屋里走出一个人来，和我们打招呼。这汉子大约四十来岁，在这偌大的、古老的、寂幽的、曾经颇有人气的老宅、场子、院子里，无疑带来一些生气。

　　我忍不住询问他：“这家的老两口到哪儿去了？”

　　“老汉去年腊月去世了，剩下老婆婆一个人，被她儿子接到山下去了。”

　　我顿时惊住了，尽管我早知道老汉的病似乎不太好，但他去世的消息仍然让我震惊。

　　我尽力掩饰着自己情绪，和那汉子继续聊着。

　　“你家几口人？”

　　“就我和我老子。”

　　“你媳妇呢？”

　　“我没有说到媳妇，母亲死得早，就我和老子。”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怎样继续我们的交谈。

　　他似乎一点都没有看到我的变化，见我不说话，自己继续着他的表达意愿。

　　“我们其实也搬到山下去了，我是上来做活路（庄稼）的。”

　　“ 那你一个在这里？”

　　“是啊！我老子年岁大了，住在山下方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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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和爱情究竟谁更长久？我心里有种酸酸伤感。

　　守着爱情树的老夫妇终没有敌过时间，他们都以不同的生命方式离开了祖祖辈辈几百年守候的地方。

　　现在，唯一留下和爱情树相伴的，是时时从山下回来种庄稼，一个终生未娶媳妇的庄稼汉。

　　可以预见，要不了多少年，这儿会再没有一户人家，再没有一个人住在这里了，爱情树会依然在，它们依然会共享未来的时光。过去对它们未必是沧桑，将来它们注定还是寻常，它们其实真正在书写着一曲地老天荒。

　　告别了庄稼汉，车子渐行渐远，回首爱情树，忽然，一幅瑰丽的画面出现了：天空里一抹艳色晚霞，不停幻化着色级、色调、形状的彩霞把爱情树摄入了自己的画框，直入这个世界的心底。

　　真正一场绝版的血色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