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的后面,是一片老城,有土墙瓦面陆续改造而成的楼房,高低错落,显得有些杂乱。
我家所住的楼层,相对较高,站在阳台上,老城里的那些楼房,便都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闲暇无事,我喜欢拿一本书,坐在阳台上看。但更多的时候,书不过是一种摆设,因为那些楼房的院子里,不断上演的精彩,随时吸引着我的目光。或一群男人,光着膀子,玩着扑克,大吃海喝;或一群女人,打着麻将,喧哗不已;或几个孩子,你追我赶,嬉戏打闹;或几个花白头发的老人,目光呆滞,孤独地坐着,等待天黑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目光,竟集中到从两幢房子之间、宽不盈尺的缝隙之中,长出来的一株梧桐树上。
是哪里飞来的种子,在两堵墙根之间生根发芽?因为那绝不是人力所为,如果不是神经有问题,谁会想到去那里种树?那两幢房子,一幢是五层,显得高不可攀,另一幢只有一层,低低地潜伏着。两堵墙壁,紧紧地挨着,除了小猫小狗,人是根本无法进去的。
大约是在春夏之交的某天下午,我的目光在越过那两幢楼房之间时,突然发现,那里居然冒出一枝树梢,四周长满了宽大的叶片,看上去毛茸茸的。根据经验,我知道那是一株梧桐树,心里禁不住暗自兴奋。钢筋混凝土构造的环境里,又多出一台空气净化器来;枯涩的目光所及之处,又有赏心悦目的绿意了。
从那以后,只要有时间,我就会跑到阳台上,静静地观察梧桐树的生长,享受一派荒芜和苍凉包围之中的绿意,让疲倦的双目,得到些许滋养。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不觉之间,梧桐树居然慢慢地长高了,高出了一层的那幢房子,然后把树叶肆意在楼面铺展。在偶尔袭来的微风拂动下,使劲地摇荡,一副蓬蓬勃勃、生机盎然的样子。
第二年夏天,在我的判断里,至少已经三岁的梧桐树,看上去已经高出屋面三四米,虽然无法看到它的主干和根部,但它确实越来越像一株充满生机与活力的树木。它伸展开来的枝条,枝条上宽大的叶片,已经在屋面上投下一片浓荫。我在心里努力想象着,它的根系,或许已经穿越两侧的墙基,透过地表,扎进了地层深处,与自然融为一体。因此它一定会在阳光和雨露的滋润下,越来越高,越长越大,长成一棵挺拔伟岸的参天大树。
然而,我的愿望太美好了,想法也太幼稚了。就在我满怀期待地,看着它慢慢长大的时候,它却在又一年春天到来时,出乎意料、非常不幸地枯萎了,最后在风雨的洗礼下,消失殆尽,归于虚无,连一片树叶也没有留下。
妻子知道,我一直在观察那株不幸的梧桐树。这天,我和她站在阳台上,欣赏那片老城里的风景。这时,视力很好的妻子告诉我,五层楼的那幢房子的墙面上,一块脱落的瓷砖缝隙里,长出了一株小草。我睁大眼睛,甚至把照相机拿来,也没有看到。便对妻子说,和那株梧桐树一样,那株小草虽然顽强,却生错了位置。妻子思忖了一下,也情不自禁地感慨道:是啊,在那种地方,怎么长得大呢?就像那株梧桐树,真可惜!
是啊,四面都是铜墙铁壁,所占空间又那么狭小,不仅养分严重不足,树叶更无法伸展,怎么能够长得大呢!环顾原野,我们真的没有发现,哪株大树是生长在狭小的胡同巷子里的,只有广袤的大自然,才是参天大树的家园!
见我沉默不语,若有所悟,妻子竟也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说:不过它虽然不幸,但总算也来过一回,也树木过一回。而有许多种子,却连生根发芽的机会都不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