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婵琴

　　早起。小朋友在刷牙，他偶尔会在客厅走动。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习惯。尽可能提醒他在浴室洗刷。这个还处于懵懂时期的幼童，跟随我在这个房间已经居住了大半年。也逐渐适应了里面的气息。他在这里生活、学习、和新交的朋友玩戏游；我的起居饮食及工作，也重新在这里完成，及过渡。

　　早期漫长年月，因梦魇般的重创，使内在身心能量无法正常流动。里面除了写字的桌椅，大的落地书柜，一盏灯，一袭窗帘，能安抚灵魂的脆弱，其余基本显得空洞与清冷。住在里面，曾经有过的爱与温暖，无法细想。这里更像一个装满梦境或盛载我悲喜交集的容器。

　　我重新独自居住。所有历经的点滴念想，仿佛大海里的浪涛，随时都可能被涌动，剧烈拍打每一寸肉身与心灵。而人却要保持表象的镇定与无所事事，让工作、生活一如往常。

　　以为自己可以在这里，安稳渡过。后来发现除却肉身空躯的移动，它给更多是睹物思人般的孤冷。在完成了第一本书的创作之后，决定离开。

　　再次回来，相隔近十年。早已物是人非。我的身心随同外境一并发生着改变，对房子里存在的一物一景，也有着前所未有的复杂及微妙的感受。

　　重新装置后的家，被沙发、桌椅、冰箱、洗衣机、橱柜、屏风、吊灯、地毯、各种小物质，相继挤满。又给小朋友隔出一个房间。买了植物放在客厅，偶尔购置鲜花，尽可能让家保持温度与平和的气息。大多数时候，我们一起如往昔常人，毫无波澜的生活。

　　或许是因为有小朋友为伴，或许是时光在冲淡某些东西，又或者内心逐渐接受了现实的存在。重新安顿我这个人近中年的家，也连同身心一起变得生机。有了新的气息。

　　家里没有电视。偶尔我会打开小收音机，放一些旧时的歌曲或轻音乐，收拾家务或做饭时，以此让身心放松。抑或者只是为了让空气中有声音流动。确定某些真实的存在。

　　一日，我边听歌，边整理衣物。小朋友从浴室出来，回到房间。说，“你边听歌，边叠衣服，还蛮会享受的嘛。”

　　“是吗？”我回头对他微微笑。一度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几日，刚从小城参加一场伤逝回家。时常感到恍惚。夜晚，待小朋友入睡后，才能安静坐一会。脑子里总是想着最近发生的事，及要完成的各种琐事。

　　又一日，我在厨房冲洗碗筷，他在自己的房间完成作业。傍晚的窗外，残阳如血，气流火热。我在那一刻，觉知外部气息的流动，也体会内在微小变化。我看着那一刻的安定与平静，仿佛隔世后的重逢与相聚。

　　无数个清晨醒来，推开窗，看湖面微波荡漾，高山翠绿成荫，空气从眼中流过，感受自然万象，散发恒久而平静的光泽，唯独人事如幻海，肉身如烟云。

　　我站在二十多楼的高空望着熟悉而陌生的一切。不曾料想，若干年之后，我对家的眷念是如此深刻，以至于一度以为，我会在这里平静、安稳的度过一生。

　　如今，历经变迁与动荡后，我重新回到了家。仿佛残红遍野。已经没有了往日俗世各种声音。房间大多寂静无声。偶尔父母、侄女们过来暂居，才感受到片刻的轻松与热闹。

　　家是什么。如我只是云团与幻海。我在这里得到与失去，纪念与遗忘。片刻倾倒，却要用一生去寻找与守候。

　　此刻，清明已过，谷雨将至。房间里的植物蓬勃生长，栀子散发淡淡清香。我动笔写下零落文字，寥寥往事，盘踞心头，思绪几许，它无法承载随流光渐去对家的复杂与微妙，及愈发清晰、深刻及活在心中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