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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又一代中国人在饭桌上沉沦

2019-04-15    作者:cat1208    来源:网络

  一代又一代中国人在饭桌上沉沦

  2019-04-11 cat1208

  武松打虎前在店里喝酒吃肉(画家刘继卣绘)

  武松打虎前在店里喝酒吃肉(画家刘继卣绘)

  爱打打杀杀,只能这样吃。反之,吃得如此粗陋,才会“生活在别处”,去打打杀杀。

  英雄演义的尽头,才有吃喝拉撒,凡人的生活。

  我们来看西门大官人寻常的一天。

  第52回,西门庆留下应伯爵、谢希大,吃“水面”。配菜是十香瓜茄、五香豆豉、糖蒜,还有酱油浸的鲜花椒、蒜汁,以及一大碗猪肉卤。“各人自取浇卤,倾上蒜醋”,应、谢二人“只三扒两咽,就是一碗,两人登时狠了七碗。”

  啧啧,这太接地气了。别忙,还有红烧猪头肉呢。

  第23回,潘金莲、李瓶儿和孟玉楼一起下棋,李瓶儿输了,出钱做东道。金莲让人买了坛金华酒,一个猪头和四个蹄子,教来旺媳妇宋蕙莲去烧——

  宋蕙莲把猪头剃刷干净,再用一大碗油酱,茴香大料,拌好,上下锡古子扣定,只用一根柴火,不用一个时辰,烧得皮脱肉化,配上姜蒜碟,用大冰盘盛好,端给金莲们吃。对了,“上下锡古子扣定”,是做好密封,原理类似现代的高压锅,所以,才能在两个小时内,用一根柴火烧烂。果然是宋蕙莲的绝活。

  《金瓶梅》里的美食,走平民路线,是可以吃的。《红楼梦》里的美食,太高大上,是用来看的。

  比如著名的“茄鲞”——把鲜茄子的皮削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都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磁罐子里封严,要吃的时候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

  茄鲞

  茄鲞

  按这个食谱能做出来吗?真有人试了,结果做出来的“茄鲞”怪怪的。据尝过北京红楼宴“茄鲞”的邓云乡先生说,味道嘛,类似“宫保鸡丁加烧茄子”,不太像《红楼梦》里的美食。

  在贾府的茄鲞、荷叶莲蓬汤、椒盐莼齏酱,以及妙玉的梅花雪面前,读者秒变刘姥姥,只有膜拜的份了。

  西门庆家猪肉卤的水面,以及宋蕙莲牌红烧猪头肉,却人人能做。

  这顿水面看着简单,其实猪肉卤是有来历的。原来是宋巡按送来的一口鲜猪,西门庆让厨子卸开,用椒料连猪头烧了。吃的不是猪肉,而是权力。

  《金瓶梅》假托宋代,其实写的是明中后期,彼时商业经济极其发达。商人西门庆靠贿赂当上了副提刑,却希望儿子官哥能“挣个文官”,武官“虽有兴头,却没十分尊重”。因此,即便蔡御史宋巡按们不如西门庆有钱,权力的光环却闪闪发光。没有权力傍身的金钱,孤单又脆弱。

  吃从来都不简单,背后有人心、文化、金钱和权力。

  当了官的西门庆,吃得越发高级了。比如刘太监送来“糟鲥鱼”,西门庆送给应伯爵两尾。应伯爵说让婆娘“细细地打成窄窄的块儿,拿他原旧红糟儿培着,再搅些香油,安放在一个磁罐内,留着我一早一晚吃饭儿,或遇有个人客儿来,蒸恁一碟儿上去,也不枉辜负了哥的盛情”。鲥鱼非一般平民能享,全因西门庆的权势,所以应伯爵要尽力奉承。

  《金瓶梅》插图

  《金瓶梅》插图

  回到第52回。吃完水面,黄四送来了鲜物:一盒鲜乌菱,一盒鲜荸荠,四尾冰湃的大鲥鱼,一盒枇杷果。

  然后是晚饭。妓女李桂姐也来了,西门庆遣人去东京为她说情,她斟酒弹唱,很殷勤——饭桌上是“两大盘烧猪肉,两盘烧鸭子,两盘新煎鲜鲥鱼,四碟玫瑰点心,两碟白烧笋鸡,两碟炖烂鸽子雏儿。然后又是四碟脏子:血皮、猪肚、酿肠之类”。

  《绣像批评金瓶梅》,删掉了这段美食描写,简化成“两大盘烧猪肉并许多菜肴”。绣像本比词话本更省净,也更文人气,不过,吃货应该更喜欢词话本。

  比如词话本这样写:“红邓邓的泰州鸭蛋,曲弯弯王瓜拌辽东金虾,香喷喷油炸的烧骨,秃肥肥干蒸的劈晒鸡。第二道又是四碗嗄饭:一瓯儿滤蒸的烧鸭,一瓯儿白炸猪肉,一瓯儿炮炒的腰子。落后才是里外青花白地磁盐,盛着一盘红馥馥柳蒸的糟鲥鱼,馨香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

  绣像本却只有一句:“酒菜齐至。西门庆将小金菊花杯斟荷花酒,陪应伯爵吃。”

  对待吃,词话本明显更热情,更投入,盆满钵满排山倒海,尽显老饕本色。

  烧鸭子,炖鸽子是西门家最常吃的。主食有蒸饼、卷饼、乳饼、面条、包子、桃花烧麦和粽子,也吃软香稻粳米饭儿,属于南北方混搭。还有各种点心——

  果馅椒盐金饼、蒸酥果馅饼儿、玫瑰菊花饼儿、黄韮乳饼、冷糕、花糕、定胜糕、搽穰卷儿、松花饼、糖薄脆、白糖万寿糕、玫瑰搽穰卷儿果馅寿字雪花糕、酥油松饼、芝麻象眼、玫瑰元宵饼、山药脍的红肉园子、彩卷儿果馅凉糕、檀香糕、干糕、玫瑰饼、果馅顶皮酥、玫瑰八仙糕、五老定胜方糕、馓子麻花……。

  《金瓶梅》插图

  《金瓶梅》插图

  真让人眼花缭乱。敲字的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中国人对“吃”的热情,独一无二,天下无双——吃统摄了一切,“吃了吗?”“请你吃饭”,是日常寒暄,也是交际。所有节日都是美食节,连清明节前一天,都成了“寒食节”,吃从不缺席。

  美食带来的快感,每个中国人都熟悉——舌尖颤动,口腔充实,胃被熨帖,时间消失了,刹那即永恒……此时此刻,原本隐匿的自我,瞬间被放大,变得清晰可感,活着真好!

  吃,代表着世俗的快乐,也是一种自我认同。

  第67回出现两个小吃。一个是“衣梅”:用桔叶裹着,喷鼻香,犹如饴蜜。伯爵猜是糖肥皂或梅酥丸,西门庆笑道:这是衣梅。拿各种药料,用蜜炼制过,滚在杨梅上,外用薄荷、桔叶包裹,每日清晨噙一口,生津补肺,去恶味,煞痰火,解酒剋食,比梅酥丸好。

  还有酥油泡螺儿:“上头纹溜就像螺狮儿一般,粉红、纯白两样儿。”只有李瓶儿会做,入口而化,应伯爵说吃了它能“牙老重生”、“抽胎换骨”、“胜活十年人”,这是帮闲的夸张,但酥油泡螺确实做起来很繁琐——

  据天涯网友说,是把牛奶倒进缸里,自然发酵,煮成奶渣,使劲搅拌,分离出奶油,加蜂蜜或蔗糖,凝结后,挤到盘子上,一边挤,一边旋转,一枚枚小点心横空出世,底下圆,上头尖,螺纹一圈又一圈。

  这不仅要耐心,还要一颗吃货的心。

  还有酿螃蟹,我印象很深。西门庆赞助朋友常峙节买了房子,常二嫂做了四十只大螃蟹答谢:剔剥净了,里面酿着肉,外面用椒料、姜蒜米儿团粉裹就,香油、酱油醋造过,香喷喷酥脆好吃。吴大舅啧啧称赞:我长这么大,真不知螃蟹能这么造作!

  这还算造作?不如来看看《红楼梦》里是怎么吃螃蟹的。

  湘云做东道,宝钗出螃蟹和酒,请贾母、王夫人们吃蟹赏菊。王熙凤说:山坡下还有两棵桂花,开得正好,坐在河中间的亭子里,敞亮,水碧青,眼睛看着也清亮。凤姐近乎文盲,审美却不俗,贵族气派已入骨髓。

  但见栏杆外放着两张竹案,上面有杯箸酒具,茶具,还有两三个丫头煽着风炉在煮茶,另一边也煽着炉子在烫酒。凤姐和平儿互抹蟹黄,很是开心。黛玉只吃了一点蟹肉,心口便微疼,要烧酒吃,宝玉连忙让人把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

  吃完螃蟹,要用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去腥。最后是诗会,黛玉的三首菊花诗都夺了魁,宝玉欣喜万分,写螃蟹诗助兴,黛玉和之,宝钗也和了一首。在这里,美食,也是精神生活。

  这是第38回,正是大观园的鼎盛时期,全是气氛、格调和文化,是生活,也是美学。只有曹公才能写出来吧?不信,你去看后40回高鹗的续书,黛玉居然喝江米粥,还配了五香大头菜。

  曾有人说,兰陵笑笑生就是王世贞,父亲被严嵩父子陷害,严世蕃爱看小黄书,他就写了一部《金瓶梅》。在内页涂上特质毒药,严世蕃沾口水翻书,最后毒发身亡。一心复仇的人,能写出旷世巨著?炮制这说法的人,真不懂文学。

  再说了,王世贞是当过刑部尚书的。可是,翻开《金瓶梅》,你会发现,兰陵笑笑生其实对豪门贵族很陌生——

  第18回,西门庆派来保去东京找蔡太师。守门的官吏拿了来保的一两银子,请出蔡太师儿子蔡攸的管家高安,高安又领来保见了蔡攸。蔡攸见“大米五百石”,又让高安领来保去拜会礼部尚书李邦彦。而李邦彦恰好散朝回家,门吏就带着高安和来保进去了,事就成了。

  这,也太容易了吧?西门庆勾搭潘金莲,还费了很多功夫呢。

  再看《红楼梦》,你能想象守门的请出林之孝或周瑞?即便请出,能这么容易见到真佛贾政或贾母?

  刘姥姥一定说:可别骗我!我见凤姐,那可是费了老劲儿。好不容易见到了,吓得嘴都哆嗦呢。

  当初她来到荣国府门前,看见的是大石狮子,是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门人,还有簇簇轿马……她掸掸衣服,蹭到角门前搭话,还没人搭理。这就是贵族,贵族就是连黛玉都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因母亲说过“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

  第70回西门庆去东京述职,蔡太师的翟管家请西门庆吃饭,词话本写:“都是光禄烹炮美味,极品无加。”何太监请西门庆吃饭,是“预备饭食,头脑小席,大盘大碗,齐齐整整。”作为一个标准吃货,面对高规格的大餐,却惜墨如金,是因为作者根本不知道这种场合该吃啥,只好糊弄了事。

  兰陵笑笑生最熟悉的,还是市井生活。一写到烧鸭子,猪头肉,就活色生香。他爱这热腾腾的人间——他让潘金莲亲手包裹肉水饺、李瓶儿洗手剔甲做葱花羊肉馅的扁食,给爱人西门庆吃;让西门庆安抚生气的春梅和金莲:“筛酒,烤果馅饼儿,炊鲊汤咱们吃……把肉鲊折上几丝鸡肉,加上酸笋韭菜,和成一大碗香喷喷馄饨汤来。”然后,自然花好月圆。

  《金瓶梅》插图

  《金瓶梅》插图

  所谓饮食男女,吃和性其实是一体的。

  《金瓶梅》不忌讳性,所以,西门庆的每次性事,都伴随着吃喝——著名的醉闹葡萄架,配的是:“八槅细巧菓菜,一槅是糟鹅胗掌,一槅是一封书腊肉丝,一槅是木樨银鱼鮓 ,一槅是劈晒雏鸡脯翅儿 ,一槅鲜莲子儿 ,一槅新核桃穰儿,一槅鲜菱角,一槅鲜荸荠 ,一小银素儿葡萄酒 ,两个小金莲蓬锺儿,两双牙筯儿,安放一张小凉杌儿上。”这是《金瓶梅》里,最清新的一餐。西门庆的女人里,金莲最有情调。

  李瓶儿是白富美,见过世面,是另一种风格。她有宫里的春宫画,有缅甸来的勉铃。西门庆曾向潘金莲炫耀瓶儿:“好风月,又善饮,俺两个帐子里放着果盒,看牌饮酒,常玩耍半夜不睡。”一边吃,一边不可描述,也是相当恣肆了。

  至于王六儿,就粗陋了。她给西门庆准备的,是韭菜猪肉饼!这,吃了韭菜饼,上床得刷牙吧?刷了牙,会打韭菜嗝吧?咳咳。后来才明白,原来韭菜是中国男性的信仰,能壮阳。难怪妓女郑爱月给西门庆吃的,也是黄芽韭菜肉包。

  《金瓶梅》插图

  《金瓶梅》插图

  中国人酷爱食补,相信“以形补形”,遇到人形何首乌,是要膜拜的。壮阳队列里,还有鸽子、腰子等,西门庆常吃。但西门大官人欲望无边,要更大更强,食补不够,还需要春药和淫器包。

  第49回,西门庆在永福寺偶遇梵僧,这梵僧长得就像男性性器官。西门庆深以为异,觉得他必然是高人,有好药,便请他来家吃饭。接下来,便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奇特的一顿饭——

  先是四碟果子,四碟小菜,又是四碟案酒:一碟头鱼、一碟糟鸭、一碟乌皮鸡、一碟舞鲈公。

  四样下饭是:“一碟羊角葱火川炒的核桃肉、一碟细切的(饣皆饣禾)样子肉、一碟肥肥的羊贯肠、一碟光溜溜的滑鳅”;接着是一道汤饭:“一个碗内两个肉圆子,夹着一条花肠滚子肉,名唤一龙戏二珠汤;一大盘裂破头高装肉包子。”

  又叫琴童拿过团靶钩头鸡脖壶来,打开腰州精制的红泥头,一股一股邈出滋阴摔白酒来。随即又有“一碟寸扎的骑马肠。一碟腌腊鹅脖子。”还有一碟子癞葡萄,一碟子流心红李子。”最后是“一大碗鳝鱼面,与菜卷。”

  绣像本保留了这一餐。菜颇古怪,未必好吃,但有想象力,形状像男女性器官。评者张竹坡怕我们看不出来,不停弹幕:像不像那啥?在这里,食物和性终于合二为一。这是绝妙的象征和隐喻,是欲望的“道成肉身”。

  梵僧给了西门庆百十粒药丸,祝他:“快美终宵乐,春色满兰房。赠与知音客,永作保身方。”保身就算了,西门大官人这般屡破极限,追逐快感,明明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金瓶梅》插图

  《金瓶梅》插图

  欲望被极度拉伸,也埋下了死亡的种子——西门庆吃了药,要与李瓶儿同房,不顾她正来着月经,这也是瓶儿致病的根源;最后,正是被潘金莲和着烧酒灌下可三粒药,他才一病而亡的。

  欲望有边界,身体也有极限。

  到了第67回,西门庆已经吃不动了。应伯爵来访,见桌上摆着酥油白糖熬的牛奶,白潋潋鹅脂一般酥油飘浮在盏内,便一吸而尽。西门庆却懒得吃,抱怨身上酸痛。应伯爵说:你这胖大身子,日逐吃了这等厚味,岂无痰火?西门庆危矣。

  这天,先是小周来篦头,应伯爵、韩道国和温秀才陆续前来,说是赏雪,其实就是吃,从早吃到晚。

  先上了软稻粳米粥儿,又摆四碟小菜:一碗炖烂蹄子、一碗黄芽韭熏驴肉、一碗鲊烂饨鸡、一碗饨烂鸽子雏儿。晚饭又是:一碗黄熬山药鸡、一碗臊子韭、一碗山药肉圆子、一碗炖烂羊头、一碗烧猪肉、一碗肚肺羹、一碗血脏汤、一碗牛肚儿、一碗爆炒猪腰子,还另有两大盒玫瑰鹅油汤面蒸饼儿。

  中间,郑爱月还托人还送来一盒果馅顶皮酥,一盒酥油泡螺儿。

  看见酥油泡螺,西门庆想起李瓶儿,未免伤心。应伯爵逗趣:“死了一个会拣泡螺的女儿,如今又钻出一个女儿会拣了!偏你会寻,寻的都是妙人儿!”西门庆笑的两眼没缝儿。晚上来到李瓶儿房里,吃了春药,把奶妈如意儿拉上床:我儿,原来你身体皮肉也和你娘一般白净,我搂着你就如和他睡一般。

  日间的思念,当然是真的,只是不持久。对《金瓶梅》里的人来说,身体是所有的疆域,生命里的伤痛和裂隙,都可用一场场吃,一次次的性来填补。

  李瓶儿死了,吊唁的络绎不绝,和尚道士做道场,裁缝赶制孝衣,西门庆只吩咐戏子:不管唱什么,只要热闹。众人的祭礼,也是猪羊吃桌,在酒席上团团坐下,觥筹交错,殷勤劝酒,日暮方散……。

  日复一日,从早吃到晚,从西门庆家里,吃到青楼,吃到东京蔡太师何太监……一场又一场的饭局,其实就是中国社会的缩影。

  第35回潘金莲和孟玉楼,在卷棚外偷看:应伯爵的帽子歪挺着,醉的只像线儿提的。谢希大醉的睁不开眼,书童扮女装斟酒唱曲,西门庆悄悄让琴童抹了伯爵一脸粉,又拿草圈放他头上作戏……金莲笑:贼囚根子,把丑都出尽了。《红楼梦》里,尤氏也偷看过贾珍的饭局:个个百无聊赖东倒西歪,是一桌子翻版的西门庆和应伯爵。

  这样的饭局,千百年来,从未改变。

  一个人乃至一个社会的闲暇时间,决定着他的生活质量,也藏着他的未来。从土豪到贵族,从《金瓶梅》到《红楼梦》,一代又一代,在饭桌上沉沦,一定是我们的文化出了问题。

  《金瓶梅》插图

  《金瓶梅》插图

  为什么中国人这么迷恋吃?

  有人说,中国人还停留在“口腔期”,只关注身体,像孩子一样长不大,没有能力构建一个精神性的自我;也有人说,中国人务实安稳,不玩虚的;也有人说,是因为中国人被饿怕了。

  《金瓶梅》里的人,想不了这么多。他们忙着生,忙着死,只看得见方寸之地,捞到碗里吃到嘴里,才是最重要的。只有身体,只有现世,没有精神生活,也没有敬畏心。

  海德格尔问:从什么时候,人们开始日复一日的闲聊、八卦,从而坠入庸常遗忘存在的?对我们,这问题或许并不存在——中国文化一直紧紧攀附大地,无从坠落;没有超越性,也不追求灵性的存在。

  中国文化里当然有“天”,有“天理”,有儒家的“性即理”和“心即理”。但归根到底,“天理”就是“人理”和“人心”,是现实的投射,想得再远再深,也超不出家国天下的范畴。“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有化育之恩”,说白了,是“民以食为天”,吃饱肚子和繁衍后代,才是天经地义,是天理。

  即使道家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指向的也是神秘而诗意的大自然,承载的是感悟、抒情,并非彼岸世界。至于头顶的星空意味什么,就不必“杞人忧天”了。

  所以,还是吃吧。我们是真正的现实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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