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被夺之后……（上）

　　《错的婚姻，对的爱情》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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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一灯如豆，软软的灯芯儿燃着微弱的火苗儿，眼看就要熄了。

　　“菱儿，睡了吗？”

　　是爹爹的声音。

　　菱儿睁开眼睛：“爹，就要睡了，明儿个不是得赶早起卤吗？”

　　菱儿她爹祥叔“嗯”了一声：“菱儿啊，要睡觉就别点着灯油了，这油贵着哪，世道乱，眼看着就算有钱也难买到了。”

　　菱儿听话，下地把油灯吹灭了，才回到坑上，继续做着她那没有光亮的梦。

　　这是1941年的苏北，菱儿十六了，和爹爹祥叔一起在镇上开着一家百年老卤店，专门卖牛肉和牛肚等卤下水货。

　　菱儿家的这家卤味店，有几吗，

　　百年的历史，是祖上打明朝那会儿就支起的摊子。

　　便是那锅整日热气腾腾的老卤，也熬制了几十年不断柴火了。

　　菱儿家的卤肉方子跟这锅老卤值钱得很，多少人花重金来买，祥叔都硬梆梆地顶回去：“不卖！”

　　众人便讥笑他：“祥叔啊，你家的方子传男不传女，你就菱儿一个闺女，不卖可是要失传的。”

　　菱儿的娘死得早，只生了菱儿一个，祥叔痴情不再娶，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地把菱儿拉扯大。

　　“我家的方子跟这锅卤子，就是菱儿的嫁妆，我们菱儿看得上谁，谁就是我们老张家的传人，跟你们这些嚼舌根的有个屁关系。”

　　祥叔爆了粗口，众人哄笑。

　　菱儿要带着卤肉方子跟这锅卤子出嫁的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便都知道了。

　　菱儿原本就生得水灵，如今身价陡增，来提亲的媒人要把他们家的门槛踏破。

　　祥叔心里有一个人选，那小伙子跟菱儿一起长大，虎背熊腰人又实在，虽然脾气急了些，可对菱儿真好。

　　祥叔私下问菱儿：“你虎子哥配你如何？虽然他家是穷了些，可有咱家这店，你俩以后不愁吃穿。”

　　菱儿闷着，不说话。

　　虎子哥是好，可菱儿跟着爹开店，看惯了那些走南闯北的客人。

　　菱儿喜欢着一袭长衫，满嘴都是斯文词儿的读书人。

　　她觉得他们文雅，干净，像小河边的柳枝儿，清新又好闻。

　　不像她们家常年熬着的那锅卤，浓郁得有些呛鼻了。

　　02

　　凌晨三点，菱儿醒了的时候，爹已经在烧火了。

　　拉风箱的声音呼呼地响着，不久，那锅卤汤儿的香味便飘散开来。

　　据说这镇上好多老人儿都是被这锅卤子叫醒的，早起便是来店里吃碗卤水浇过的素汤面儿，都觉得能有滋有味地过一天。

　　家里没有男孩，菱儿知道，爹让她跟着起卤，跟着开店，就是想把店传给她。

　　她不敢偷懒，摸黑穿衣下地，穿过院子，往前头的店面走去。

　　“咯噔！”有什么东西绊了菱儿一下，菱儿以为是个粗树枝，低头刚想踢一脚，蓦得失声尖叫！

　　“啊！”

　　菱儿吓坏了，地上躺着一个人，乌漆嘛黑的，像块大黑炭——小黑就这样来到了这家老卤店。

　　祥叔说：“他摸着黑儿的来，菱儿又摸着黑的拣着了他，就叫他小黑吧。”

　　小黑其实一点也不黑，菱儿打了热水让他洗了澡，祥叔找了身旧衣裳给他换上，小黑便露出了白净清秀的面庞儿，还有一双明亮却忧郁的眼睛。

　　小黑不会说话，只会比划，说他没有家，腿断了，走不远，那天饿着肚子睡了，然后被香味儿叫醒，闻着味儿就爬了过来。

　　祥叔问他家在哪里，他摇头，祥叔问他爹娘兄弟呢？

　　小黑指指天上。

　　祥叔叹口气，兵荒马乱的，日本人又到处烧杀抢掠，这个昔日宁静的小镇，如今总涌进周边的外人，都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

　　“你跟我们家有缘，就留这儿吧，腿好了愿意走就走，愿意留就帮帮工，我管吃管住，给你工钱。”

　　小黑点点头，一拱手，算是谢过了祥叔。

　　菱儿欢喜，小黑比她大两岁，虽然不会说话，但写的毛笔字真好看，把店里的菜谱儿都换了新的。

　　虎子听说菱儿家来了外人，有些生气地问祥叔：“叔，就你善良，现在这镇上谁家都不敢乱收人，一会儿国军一会儿共军的，保不齐就犯了砍头的错儿。”

　　祥叔笑，说的话有些意味深长：“不管他是什么军，总归是个人，是条命，我不能见死不救。”

　　虎子看着祥叔：“叫菱儿离他远点，这镇上惦记你家卤子的人多，惦记菱儿长得好看的，也多。”

　　祥叔点点头：“放心，菱儿她是顽皮些，但女儿家的分寸是有的。”

　　03

　　小黑腿断了，不能走路，菱儿三顿饭都帮他端到房里。

　　小黑忧郁的眼睛里，看着菱儿有了光亮。

　　菱儿觉察到了那股光亮，有些慌乱，又有些开心。

　　这天店里来了几个奇怪的客人，除了其中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总嘻嘻笑着，其他几个人都很严肃地吃着饭，不说话。

　　“小姑娘，你们店里最近有没有生人哪？我们长官家的少爷受伤后不见了。”胖子边大口嚼着牛肉边问。

　　菱儿心头乱跳，不知该说有还是没有。

　　祥叔过来了，阴沉着脸：“你想吃肉就赶紧吃肉，吃完就他妈的给我滚蛋。镇上人人都知道我只有一个黄花闺女，我们家怎么会有别人家的少爷，你少往我闺女身上泼脏水！”

　　胖子愣住了，他只知道这家店里的牛肉远近闻名，还不知道店老板的脾气这么暴躁。

　　其他几个闷头吃饭的客人“哗啦”一下全都站了起来，在店里帮忙的虎子听见声音，也跑了过来，站在祥叔的身边。

　　双方对峙着，渐渐的，虎子和祥叔的眼睛里，冒出了炽热的火光。

　　菱儿一看不好，爹每次有这样的眼神，就是恨对方到了骨头里。

　　胖子一看双方火药味十足，赶紧打个哈哈：“老板别生气，是我口误，我该死，我掌嘴，您别生气。“

　　回头又安抚他那桌上的其他人：“大伙儿听差了啊，我跟老板这逗着玩呢，没事，没事儿！”

　　几个人冷哼一声，跟着胖子走出了店。

　　祥叔跟虎子对望了一眼，眼神中包含了万千话语。

　　他们同时向店的后门处望去，那里刚才隐约有些声响。

　　菱儿顺着他们的眼神望过去，心中想到了什么，跑过去打开后门张望。

　　后门那儿无人，细看，地上的沙土，有一个人拖着腿爬行的痕迹。

　　菱儿心痛，顺着痕迹跑到了小黑的房间，小黑脸色煞白，正在吃力地往坑上爬。

　　菱儿上前抱住小黑：“你别害怕，他们是来找你的是吗？我一看他们就不是好人，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任何人找到你。”

　　小黑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上，有一双深似黑潭的眼睛。

　　忽然，他双手箍紧菱儿，探过头来亲她。

　　菱儿被吓住了，不敢喊，也不敢动。

　　小黑捧着菱儿的脸，温柔地亲了一亲，菱儿全身僵直，闭上眼睛，身子微微地发抖。

　　小黑用手蘸了墨汁，在自己的手背上写：“帮我”。

　　菱儿点点头，然后又低下头：“那，等你的腿好了，你能去跟我爹提亲吗？你放心，我们家不要彩礼钱，爹的手艺，我都学会了，不会饿着咱们。”

　　菱儿想，亲过了，自己就是他的人了。

　　小黑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04

　　祥叔和虎子之间有了秘密，这个秘密是菱儿不知道的。

　　他们俩常常趁菱儿不注意时凑在一起，心事重重地看着对方。

　　“他们早晚还会来的，那天，我想，他们发现他了。”

　　“那咱们也不怕他们，做做准备，来一个，灭一个。”

　　“祥叔，如果真是那样，你这店，还要那锅珍贵的卤子，可要保不住了。”

　　“店没了再开，卤子没了再煮，这个国家要是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祥叔的眼神中露出少有的决绝，虎子心头一热，眼中有了泪：“祥叔，你放心，菱儿嫁给我，我一辈子待她好，菱儿不嫁给我，我一辈子当她是亲妹妹。”

　　祥叔点点头，眼神望向天空：“是天意啊，那个小黑，偏偏来到咱们家，被菱儿碰上。虎子你当初说的对，是我大意了。”

　　虎子摇头：“祥叔，你善良，救人一命总是没错的。咱们把坏事变好事，争取立功救更多的人。”

　　当夜，虎子搬进了小黑的屋子里，跟小黑睡一个炕头。

　　菱儿不乐意：“虎子哥，你睡觉打呼噜震天响，隔着墙壁我们都能听到。你睡这儿，小黑还怎么睡觉。”

　　虎子笑了：“让他先睡，他睡着了我再睡，就不会吵醒他了。”

　　小黑看虎子的眼神有些古怪，这个家里，他只有在看菱儿时，才会变得很温柔。

　　菱儿无奈，叮嘱小黑：“他要是睡觉吵到你，你就踹他，用手掐他。”

　　夜里，虎子见小黑只铺一个薄褥子睡觉，好心地帮他铺了好几层的厚褥子。

　　“炕上凉，现在都舍不得烧火了，多铺几层，暖和，厚实。”

　　小黑把脸转向一边，不看虎子。

　　虎子笑：“我知道菱儿喜欢你，但我告诉你啊，菱儿她爹把菱儿许配给了我，你可不许打她的歪主意。”

　　小黑索性钻进被子里，不听虎子说话，闭上眼睛睡觉。

　　夜里，虎子鼾声如雷，小黑却睁开了眼睛，看着外面的天空。

　　原来他一直都没睡着。

　　05

　　小黑的腿好了，要走。

　　菱儿哭了：“你不想娶我，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你明明点头答应，要去跟我爹提亲的。”

　　小黑在纸上写：虎子说，你跟他定亲了。

　　祥叔进来，把小黑的随身包裹摘了下来：“外面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在打鬼子，你安心在这里住着，我这缺伙计，就算报答我吧，给我做工三个月，以后的事再说。”

　　吃人家的嘴短，小黑点点头，一撸袖子，去前面的店里闷头干起活来。

　　累了一天，满身臭汗，虎子和祥叔还有小黑一起冲凉。

　　三个人一起洗，省热水，虎子和祥叔不在意，小黑却遮遮掩掩的，很不情愿的样子。

　　虎子笑：“小黑，你又不是大姑娘，看看怕啥？”

　　祥叔也笑：“大男人别这么腼腆，看看又不会少点啥。”

　　小黑无奈，背过身去赶紧冲了两下便跑了出来，一脸厌恶的表情。

　　他讨厌他们总盯着他的身体看，他讨厌这两个看上去粗鲁又无知的男人。

　　虎子最后一个洗完，水淋淋地出来，菱儿等在外面。

　　“虎子，你为什么撒谎，告诉小黑我和你定亲了？他明明已经答应我，等腿好了就去跟爹提亲，现在，他却急着要走。”

　　虎子看看四下无人，表情严肃地拉起菱儿的手：“你真地想留住小黑，是吗？”

　　菱儿点点头。

　　虎子一咬牙：“来，找个僻静地方，我告诉你应该怎么留他。”

　　虎子把菱儿带到柴房里，在她的耳边低语了一番。

　　菱儿瞪大了眼睛，有泪无声地涌了出来：“我不信！”

　　虎子捂住她的嘴，小声地说到：“菱儿，我刚才告诉你的，都是真的，你爹也知道。”

　　菱儿像一个木头人似的，不说也不闹了。

　　虎子拍拍她：“回屋睡吧，别忘了，留住他。”

　　06

　　小黑这几天似乎很烦闷，脾气也有点急躁。

　　端着卤子洒了一身，切着牛肉伤了手，他看着菱儿，菱儿也看着他。

　　“做不惯也没办法，我爹这人说过的话从来不收回，你坚持三个月吧，到时你想走，谁都不拦你，我也不拦你。”

　　小黑在纸上写：“真的？”

　　菱儿含泪点点头：“真的。”

　　来店里的人很少了，不但吃牛肉的没有，连吃碗便宜素汤面的那些老人儿也不来了。

　　“听说，隔壁镇子昨晚打了一夜，国军最后就剩下五个人了。后来共产党的游击队也上了，最后顶住了。”

　　“国共要是真能合作这么打鬼子，早晚把这群害人精赶出去。”

　　“国军这几天也在搜镇子，找人。”

　　“打仗要紧，一个半个的人，不找也罢。”

　　店里不忙，虎子和祥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小黑在旁边轻手轻脚地做事，也不知有没有听他们说话。

　　菱儿倚在梁柱上看着小黑，他那么斯文清秀，自己是被猪油蒙了心，妄想嫁给他这样的人。

　　夜里，虎子又沉沉睡去，打起了呼噜。

　　小黑轻手轻脚地下地，什么也没有拿。

　　却往大门处悄悄走去。

　　菱儿守在那里，眼睛里充满了忧伤。

　　虎子哥说得没错，小黑一直在千方百计地想离开这里，只是她一厢情愿，以为他亲了她，就是喜欢她，需要她。

　　“你不能走，你亲了我，就是跟我定了情，你走了，谁还会娶我？”

　　菱儿从黑暗中走出，拽着小黑走进她的屋子，哭着对小黑说。

　　小黑想了想，在纸上写：我不走，娶你，你帮我去庙里上一柱香，把这张字条给主持看，让他烧了，超度我爹娘。

　　小黑写了张字条，字条上写：儿下月初六有喜事，家人速相告。

　　菱儿接过纸条，面有喜色：“你真的不走了是吗？”

　　小黑看着菱儿，指指字条，那意思是只要菱儿办了这件事，他便不走了。

　　菱儿重重地点点头：“你放心，明天我就去办。”

　　07

　　第二日，菱儿在日落前从庙里回来，拿了主持的回执给小黑看：“你看，主持人真好，亲手写了回执让我捎回来，嘱咐我一定亲手交给写纸条的主人。”

　　小黑接过回执，上面写着：“施主放心，您家人天上有知，喜事自欣慰。”

　　小黑知道菱儿没撒谎，确实去庙里上了香，并把话带到了。

　　他朝菱儿笑笑，在纸条上写：“下月初六，娶你。“

　　菱儿也笑了，眼中涌出了泪：“小黑，娶我你会后悔吗？”

　　小黑摇摇头。

　　小黑去跟祥叔说，要娶菱儿，下月初六办喜事。

　　他很意外，祥叔没有反对，只是淡淡地回应：“你说初六便初六吧，只是我没有儿子，就这一个女儿，人人都知道菱儿是要接我的店的，我得大办。”

　　小黑一摊手，表示没有钱。

　　祥叔哈哈大笑：“放心，我出钱，我祥叔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

　　菱儿要婚配了，她来找虎子。

　　“虎子哥，以前菱儿小，不知道这世间险恶。近日店里总来些不三不四的人，贼眉鼠眼的，虎子哥，我这才知道，爹的店这些年开得顺顺利利的，都是你在照应着。”

　　虎子自小就待在祥叔的店里，他长得壮实，声如洪钟，跟祥叔站在一起，算是祥叔的半个儿子，没人敢闹事。

　　虎子忧心地看着菱儿：“菱儿啊，那些贼眉鼠眼的人都是来探店的，你大婚那日，恐怕不能太平了。”

　　菱儿一笑：“菱儿不怕，爹常说，打完仗了，太平日子在后头呢。”

　　虎子摸摸菱儿的头，宠爱地笑了：“我的菱儿啊，再也不是只爱做梦的傻丫头了，她长大了。”

　　夜里，虎子还是来到小黑的炕头跟他睡。

　　“我知道你烦我，呼噜打得震天响，放心，下个月办了喜事，我就不来烦你了。”

　　小黑忽然坐起来，紧紧盯着虎子看。

　　虎子也回望着小黑，没有回避小黑的眼神。

　　小黑从虎子的眼神中看不出什么，便在纸上写：你不喜欢菱儿了吗？

　　虎子把纸条扔到一边：“以后我当菱儿是亲妹妹，你要是敢欺负她和祥叔，我饶不了你。”

　　这一夜，在虎子的鼾声如雷里，小黑依然睁着眼睛不睡。

　　凌晨时分，他听见祥叔起来烧火熬卤的声音。

　　那锅卤水，只有祥叔和菱儿能碰，他跟虎子都不行。

　　小黑想，很快，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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