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雪落雨，心底是你

　　星 标 林 浪 的 人 会 变 好 看 喔

　　2019.03.18

　　作者丨小溦

　　主播丨林浪

　　都说苏州的曲是最好听的，秦淮河畔，烟雨画舫，还有说着吴侬软语的苏州姑娘。

　　除了苏州的曲，最是有名的，便是苏州的绣。四大名绣之首的苏绣，来苏州自是要好好欣赏一番，当然，家里那些翘首以盼我回去的熊孩子们，说一人要一套苏绣的旗袍，我边收拾行李边吵嘴架，那你们把我卖在苏州吧，不用回来了。

　　说着话，想起要去苏州拜访的慧姨，大概几十年前，她就是这样被卖到苏州的吧，不知道如今她过得好不好。

　　说卖也不合适，慧姨家祖上是盐商，家境殷实。后来战火纷飞，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一夜间家道中落，无奈卖了当时刚生下姑娘的慧姨的娘。不是个男孩子，带着也是累赘，趁着慧姨的娘还红颜未老，颇有些许姿色，随便塞给了谁家做仆人，换了几两银子做了北上的路费。

　　慧姨自打记事起，就生长在苏州的一户殷实之家，她叫这叫老爷父亲，没有人告诉她那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只知道父亲对母亲极不好，动辄打骂，而母亲从不还手。

　　父亲每次对母亲动手打骂的时候，慧姨就躲着黑漆漆的柜子后边，时间久了，慧姨在这个家里像母亲一样，不言不语，什么都不敢奢求，什么都不敢声张。

　　慧姨喜欢去祖母房里，一坐就是一下午，她不说话，祖母也不说话，她喜欢祖母这里的清净，也喜欢祖母每日都理不完的各色丝线。

　　直到有一天，祖母问慧姨，想学刺绣么？慧姨点头如捣蒜，那个孩子的眼睛里放出了许久都没有的光。

　　祖母是苏州有名的绣娘，只是一辈子没有女儿，这绝世的手艺怕后继无人。直到慧姨每日去，不言不语，安静沉稳，祖母喜欢这个孩子的性子，便将自己多年的绝技倾囊相授。

　　慧姨平日里不说话，刺绣极耐得住性子，有时一坐就是一天，直到祖母催促，才不舍离开。

　　和慧姨从小长大的梁叔，是城南一家糕点店的儿子，慧姨最喜欢吃他家的云片糕，祖母偶尔会给慧姨一些零花钱，慧姨拿到钱就会跑去买云片糕，然后分给祖母一份、母亲一份，自己留了很少的一份。后来梁叔知道，每次都会在慧姨自己的那份里多塞一些。

　　孩提时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经久酝酿，便是爱情的萌动。

　　有时在日落黄昏的青石板路上，慧姨和梁叔会静静地坐在台阶上，看行船流水，看小镇日落。那时候，船也慢，水也慢，不知道从哪飘过来一朵花，梁叔给慧姨别在鬓间，感觉时间也慢。

　　慧姨想，如若日后婚配，能嫁与梁叔，此生别无他求，只是她在家里人微言轻，父亲未必会同意吧。

　　慧姨很有灵性，不仅是刺绣，包括打理绣坊，年纪轻轻，祖母便退位让贤了。

　　慧姨名下有了几间绣坊，父亲的脸色便不再像往常一样难看了，慧姨想着，是时候和父亲说说梁叔的事了，可是话还没说出口，父亲抢先一步说，前几日宴席上，和王叔谈及了慧姨的婚事，王叔家的儿子一表人才，家境殷实，能嫁到王家也是慧姨的福气。

　　那是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战火纷争刚刚平息，苏绣的市场几经波折，慧姨家的生意远不如从前那番好，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慧姨和梁叔两厢情好，恩爱不移，也抵不过街头巷尾的众说纷纭。

　　慧姨别无他法，只能嫁。

　　她不知道该如何和梁叔说，到时，镇上两户最为殷实之家的嫁娶之日，一定是热闹非凡的，那时候，梁叔就该知道了。

　　准备嫁妆时，祖母送了她一幅经年之作《虢国夫人游春图》，虽是出自祖母之手，却也价值连城。

　　慧姨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了几天，眼睛不知是哭红的还是熬红的，她仿了一幅祖母的作品放进了自己嫁妆箱子里，而祖母的那幅图，她藏在了点心盒子里，托人送给了梁叔，她不知道她能为梁叔做些什么，但是又不能什么都不做。

　　那日婚嫁，小镇上热闹极了。梁叔也是在那一日收到了慧姨的糕点，她亲手做的云片糕，手艺还像往常那样糟糕，难吃极了，梁叔大口大口地塞进嘴里，却早已泪流满面。

　　我认识慧姨，是在前些年一次苏绣的作品展上。慧姨带了作品应邀而来，却不善言辞应酬，对着电视台的机器各种闪躲，然后拉着我的手说：“孩子，你们别拿着摄像机采访我，我说不出话啊。”我支走了采编团队，拿了两杯果汁拉着慧姨坐下，慧姨说一看我就是外地的孩子，她取了几片云片糕让我尝，说是苏州最好吃的特产，临走还非塞给我两盒让我带回去。

　　那天，作品展散了，慧姨却拉着我聊得投机。那云片糕吃在嘴里甜得很，但是慧姨的故事，落在心里却苦不堪言。

　　后来我浪荡天涯成为了一个写故事的人，辗转知道消息的慧姨很高兴，她说面对我终于没有摄像机的压力了。

　　我答应慧姨早春去看她，她很高兴，说准备好了云片糕，给我讲上次没讲完的故事。

　　到了慧姨家的时候，正是早春的午后，江南的春花已经开了。慧姨催促我尝尝刚做好的云片糕。

　　“好像，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了，慧姨，你加了新春的桃花吧？”

　　慧姨说：“吃食上属你舌头最灵了。”

　　我说：“我灵的不只是舌头，慧姨，这糕是你做的么，你什么时候手艺这么好了？”

　　慧姨捂着嘴笑，指了指屋里，说：“这是你梁叔的手艺。”

　　梁叔笑吟吟地从后面出来，手里端了一盘新做好的云片糕。

　　那个下午，我吃光了盘子里所有的云片糕，才听到了故事的结局。

　　和那幅图一起带去的，还有一张信笺，信笺上，慧姨写了八个字：煎雪落雨，此生惟你。

　　本以为是诀别信，却不想阴差阳错成就了两个人的姻缘。

　　梁叔立誓此生不娶，幸也不幸，慧姨的丈夫在结婚十几年后病逝，慧姨此时声名远播，家底殷实，嫁与不嫁，嫁与哪家，她终于可以自己做主了。

　　那时候的爱情，质朴的像墨色的丝线游走在素白的绢布上，没有半分杂质。

　　经年等待，只为那一句：煎雪落雨，此生惟你。

　　音乐/任然 - 山外小楼夜听雨

　　图片/王祖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