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再见，就会想再见

　　只有努力再努力地不去喜欢的喜欢，才是真的喜欢吧。

　　01

　　电影院里黑灯瞎火的，我轻轻数着，找到了自己的位子。有没有搞错？为什么旁边又有人？！

　　每周日，我会在下午四点钟左右去看一场电影。影院座椅布局是这样的，走廊的一边是浩瀚的椅群，走廊的另一边是清冷的两人位。因为我只有一个人，又有点那种一个人看电影的不好意思，还很不喜欢前后左右讲话、吃爆米花，所以位子会选择清冷的两人位中的一个。

　　因为清冷的两人位十分靠边，所以基本上没有人坐。而我一个人坐在那边，通常感觉十分之好，总是愉悦地享受一场又一场大片。

　　可大概从三周前开始，每当我兴冲冲地去找自己的位子的时候，总能看到我的旁边已经坐了一个人。一个……男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还是同一个……男人。

　　戴眼镜、棒球帽，身上有一种熟透了的木香味，大概是某种香水的后调。手机振动声比较古朴，是“嘟嘟嘟”的这种。像是五六年前的那种老手机，所以辨识度还是蛮强的。

　　第一次他出现在我旁边靠里面的座位上的那天，我刚好买了一桶爆米花。而当他出现说“嘿，让一下”时，我惊得一下就把爆米花给撒了。还撒得到处都是，撒得只剩下半桶，真是一片狼藉。甚至在观影的过程中，我都不好意思吃，怕“嘎吱嘎吱”的声音会影响到这个坐在我旁边的陌生人。

　　当然也说不上什么享受了。虽然我全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也很乖巧，连屁股都没怎么动一下。但他的呼吸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打扰好吗？

　　怪烦的。

　　都这么烦了，谁能想到第二次、第三次他还在呢？

　　他似乎已经摸准了每周的这个时间，我都会在这里看电影，然后故意来坐在我旁边似的。

　　他是不是认识我？暗恋我？还是第一次莫名其妙和我坐一起看了电影之后，对我产生了莫可名状的爱意？我知道我人美又瘦又善良，所以这非常有可能。但你要知道，我是一个理智的少女，我对胡搅蛮缠还挺讨厌的。

　　所以，今天，再又一次观影结束后，我没有像以前那样拔腿就走，连彩蛋都不看（我超爱彩蛋的）。这次，我跷起了二郎腿，挡住了那个人的路。

　　灯光下，我毫无顾忌地细细打量他。戴眼镜、棒球帽，长得嘛，还行，就是有痘印，比较瘦。但我确实不记得我认识这么一个人。

　　等影院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问他：“你认识我吗？”

　　他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每次都坐我旁边的位子？”

　　“不可以吗？你又没有买两个位子，这个位子是我花钱买的。准确地说，我有要坐或者不坐的自由。”

　　这么跩？！

　　我翻了个白眼，起身就走。

　　“既然都一起看过电影了，要不要一起吃饭呢？”那人喊。

　　“淫贼。”我在心里说。

　　02

　　我之所以每周日的下午四点钟看这么一场电影，是因为我在等一个人。每周日的下午四点钟他会在楼下的少儿体能中心给孩子们上两节击剑课。而两节课的时间恰好是一场电影的时间。

　　然后我会从电影院里出来，下一层电梯，运气好的话，会恰好遇到他出来。只是就算遇见，他通常也看不到我，或者是看到了也假装没看到。这于我来说，也没有关系。

　　怎么说呢？我们之间的故事，大致就是：开始时分分钟妙不可言，最后一次收割对方仇深似海。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感受，也许对他来说，我根本什么都不算。

　　但不可否认，他在我的生命里掀起过浪花，还是非常浪的浪花。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市运动会的开幕式上。有人送了我爸几张位子非常好的票，他是表演嘉宾。他一身白色英武地走出来的时候，我简直看呆了。那年我十八岁，刚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当然，他大我一些。全程他都没有摘下头盔，可后来谢幕的时候，也许是他弯腰太多且有力，也许是他头太小，又也许是没扣上安全扣，总之，那头盔掉了下来，然后弹跳加滚动，正好落在了我手上。

　　砸的那一下其实还蛮疼的。

　　然后我看到了他的脸，非常英俊的脸。我依稀记得我的心跳，在大伙儿的一片哄笑声中那样迅疾而枉然。他红着脸从舞台上跳下来的时候，我甚至没有把他的头盔主动递过去，而是等着他伸出手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什么？”他拿走了他的头盔。

　　那一天，其实是很平淡的一天。而之后的很多天，也同样平淡。我在网上找到了他，并关注了他，看他发的视频和照片。有时他会在微博上秀恩爱。嗯，他之前有一个女朋友。可这并不妨碍我喜欢他，我喜欢他就像是喜欢这个世界。

　　他有过低迷，有过热切，有过激昂，有过辛酸。他没什么粉丝，他的微博就像是他自说自话的树洞。而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会点赞评论。慢慢地，他开始和我发私信，再后来我们互加了微信。在微信上，我们却不怎么聊天了，只是点赞。因为他毕竟有女朋友，而我并不想打扰他的幸福。是在他分手后，我们才开始聊天的。每一句都妙不可言，我能感觉得到他喜欢我。他秒回，秒赞，偶尔还带着某种宠溺。然后我们决定见面约会。

　　这与我第一次见他已经过去了两年。

　　我依稀记得我对待这场约会的态度，比对待高考还要神圣。我不知道换了几套衣服，梳了几种发型，不会化妆的我甚至去商场花了五十元让别人帮我化了个约会妆。

　　然后我就去见他了。那是一家德国餐厅，他很帅地坐在我对面，面带笑容。我们吃啊、吃啊，聊啊、聊啊，聊什么都能聊到一起，喜欢的书、喜欢的电影，什么梗他都能接得上。而当他笑起来，我也可以get到他的笑点。我们感觉非常舒服，也非常开心。我觉得等了这么久，真的值得。我一直觉得他好，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好。

　　他一定不知道我面对面坐着还在想他，一切都那样好。埋单的时候，我抢着先付了。我还给他带了礼物，一双手套。而他带给我的是一对耳环。

　　在分开的那一瞬间，我十分依依不舍，却满怀希望，甚至已经想好了我们下次约会在哪里。刚才他说喜欢《变形金刚》，正好不久就会上映一部，到时候我会请他去看。然后在黑暗的影厅里，我会主动去握他的手。

　　之后的几天，我都脸红耳热地想着这些事情，想着即将开始的我完美的初恋。

　　只是那次约会后，我渐渐发现，他再也不给我点赞了。如果我在微信上跟他说话，他也回复得比较晚，是让人猜测得到的不耐烦。我仔细想了想，又想了想，始终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是我不能去问他，我哪里让你不高兴了吗？是不是那天我说了什么让你很介意的话？我不能，我就是不能。虽然我不介意主动，但必须是在感觉到对方对我也有意思的前提下。如果他不喜欢我，那么我就不想在这一份喜欢里加上任何努力的成分了。

　　我只能努力再努力地不去喜欢他。可是，只有努力再努力地不去喜欢的喜欢，才是真的喜欢吧。

　　渐渐地，我们就不联系了。他不给我点赞，我也不给他点，我维持着一个女孩的体面。然后终于有一天，我发现我看不到他的朋友圈了。于是我试着发了一条问候短信，果然，他把我给删了。而他的微博，也不再更新了。

　　这件事对我的打击非常大。虽然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但不知道为什么，我非常伤心，我没办法说服自己这只是我遇到一个撩不起来的“闷蛋”的故事，这更像是我初恋体验的一场翻车事故。甚至到现在，我也无法释怀。

　　直到两个月前再次见到他，是纯属偶然。好笑的是，这个商场就是我们那唯一一次约会的商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每周日都想和他偶遇一次，也许是想让他看看现在的我有多好看，而他有多傻，错失了我这样的姑娘，他有多么愚蠢。

　　03

　　在今天我又遇到他，再次体会到那种迎面而来擦肩而过的无力感后，我才明白，傻的人其实是我吧。

　　可我还是想问他为什么，问完了，我想，我就再也不出现了。

　　于是我叫住了他，他看着我，我便知道了，我不是那个他需要在回忆里寻找名字的人。他记得我，他躲闪的神情在说，他深刻地记得我。

　　还是在那家德国餐厅，我们面对面坐着。他还是很帅，看着他，我竟然不生气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之前想对他说的那些质问，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好笑。

　　“最近还好吗？”

　　“嗯。还行。”他说，“你呢，头发这么长了。”

　　“嗯。”我还是笑，“有女朋友了吗？”

　　“我结婚了。”他本来低着头，一直不敢看我的眼睛，现在终于抬起来了。

　　我哑然：“和谁？”

　　“前女友，我们分手后，我和你一起吃了个饭，几天后，她回来找我，她被诊断为强直性脊柱炎。”他的声音很平静。

　　“所以呢，”我的手有些颤抖，“同情心和英雄主义情结让你和她结婚了？”

　　“我不知道，也许是爱。”他低头，“对不起，为了照顾她的感受，我把你给删了。”

　　“你微信里那么多女的，你都删了吗？还是只删了我？”

　　“只删了你。”他说。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我不必再问他有没有喜欢过我了，他已经给了我答案。我对他什么都不需要问了。

　　不是我的问题，我想，几乎就是在刹那间，豁然开朗了。

　　还是我抢先买了单，而他走的时候，没有说再见。也对，说了再见，就会想再见。我们已经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04

　　夜幕已经降临，我坐在公交车站牌前的椅子上，望着绚烂的灯光和车水马龙发呆。不知何时，一个人站在了我身边。

　　“等车啊？”

　　我抬头看他一眼，竟然是那个每次都坐我旁边的棒球帽眼镜男。

　　“关你什么事。”我没好气。

　　“我刚预定了下周日《大黄蜂》的电影票。”他说着递过来一张，“请你看。”

　　我无语地接过去，发现他订了IMAX最好的位子，并且不是下午的四点钟。

　　“IMAX坐中间比较好。”他说，“下周见。”

　　说完，他跳上一辆刚刚到来的公交车，背影深藏功与名。我看着手里的票，觉得莫名其妙又有点儿温暖。

　　“不是我的问题。”我对自己说，然后把票认认真真地放进包里。

　　——原文载于2019年爱格时尚2月刊

　　喜欢就带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