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念 || 一个人练习一个人

　　100 天 碎 碎 念 / NO.49

　　1

　　上周日，我外婆去世了。

　　周一晚电话里听我妈说起的时候，我还有点懵，居然傻傻地问，哪个外婆。

　　可能是第一次死亡发生在血缘这么近的人身上，有些恍恍惚惚，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哭。

　　妈妈说，可能这两天天气冷，又下雨，她可能起不来弄吃的，冷又饿，年纪大了，就这么去了。

　　她说，其实没人知道外婆确切是什么时候死的，只是猜测是周日晚，周一发现的时候，浑身已经僵硬了。

　　她说话的时候鼻音特别重，似乎是哭过了，但她边说还边在嚼着东西吃，语气也是很平淡。

　　我犹豫要不要问她一句：“妈，你难过吗？”

　　可能看习惯了电视剧里面对生死时的撕心裂肺，嚎啕大哭，断然是没想到妈妈这么淡定地说起这件事。

　　可后来想想，在很多年前，她已经面对过外公的死亡，在这十来年间，她又一个个地听着好些曾认识的或老同事或旧相识的死亡。

　　大概也是曾哭过，慌过，害怕过，无措过，才到了今天，能这般面对亲人的离世。可即便她已经面对过这么多次死亡的人，还是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三天无法入睡，在眼泪中度过。

　　有些事情无论经历多少次还是无法习惯的，例如分离，例如死亡。

　　2

　　我和外婆并不亲。

　　我出生那年计划生育抓的严，我妈在医院偷偷生下我后去外婆家藏一藏，外婆却说生了孩子的人，有血气，脏。

　　听婶婶提过，我小时候，外婆喜欢拿着勾子，每次生气就说一勾把我勾出家门去，于是他们喜欢逗我，问我外婆是什么样的呀，我就说，外婆是一勾勾出去的样子，然后大人们就笑的前仰后合。这些事，其实我都不记得了。

　　打记事后倒没觉得外婆对我有多凶，小时候去外婆家她也会叫我进屋坐坐，虽然我更喜欢蹲在旁边的小厨房，看她拿柴火烧饭的样子，因为家里没有用过木柴烧饭，看着新鲜，也喜欢那味道。那时候，我以为我和她还挺亲近的。

　　直到有一次，爸妈吵架时，我隐隐听到他们说，外婆觉得我是女孩子，说不承认自己有个外甥女，只认我哥哥这个外甥。后来，妈妈也极少带我去外婆家。

　　再后来，关于外婆的很多事，都是在饭桌上听说的了。听说舅舅需要钱，外婆让妈妈出钱，出得不够多就骂妈妈没良心；听说舅舅家盖了新房子，外婆还是一个人住在那间破破旧旧的泥砖屋里，自己一个人，烧水煮饭，也不闹不怨；听说舅舅对外婆挺不好的，但因是儿子，无论舅舅做了什么，她始终是偏袒儿子……

　　总之，对她的印象，后来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听说，直到最近，听说她去世了，去世的时候，谁也不知道。

　　3

　　我听着电话里老妈像唠家常一样说起这件事，还有那些要做的琐碎的细节，要去买棺材，然后请什么人去怎么一番，接着运去烧了，再把骨灰拿回来去埋了。

　　末了，她说了一句，人老了，一个人住，也就这样了吧。

　　那天晚上，我有点恍惚，突然想，大概以后的自己，也是这么个独自在某个夜晚死去却没人知道的结局。

　　这么想来，电视剧里那些在医院病床前在亲人撕心裂肺的痛哭中走向死亡的人，是不是会比较幸福。走的时候，还听到有人因为自己哭。在我想来，那就是最幸福的一件事了。

　　朋友说，不会的，你还有爱人，还有孩子，还有朋友。

　　可万一没有爱人和孩子呢，到了一定年纪，我断然不会麻烦朋友的。

　　突然想起也是那天，朋友说起他上周做了个小手术。

　　因医生说是小手术，他便想着一个人去医院做了，只是在手术台那一刻就后悔了，怕的不行。后来做完手术，一个人打车回家，压着棉布条在家躺了二十多小时，感觉天旋地转。

　　我说，这种事，怎么不叫人陪着，做完手术这样回家，路上你也不怕出个什么事。

　　他说，那能怎么办，工作日，大家都要上班。

　　我说，下次叫我吧，上班哪有朋友重要，你这样太没安全意识了。

　　虽是这么说，可后来想想，若是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会叫上朋友吗？

　　不会，我也不会。

　　近期心情很烦闷，想到和朋友见面也许忍不住说出的也是这些负能量，于是周末谁也没约，一个人去逛了一天博物馆，第二天再在冷风中一个人找家咖啡店坐到晚上回家。

　　实在憋不住了，一个人哭一哭，哭累了，擦干眼泪，打开电脑看电影。

　　将所有的不好和委屈留给自己自我消化，不和旁人说，一是怕说多了别人也会烦闷，但更怕的是，别人因此讨厌自己。

　　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没办法持续接受一个人的负能量。所以，很多事情，我们只能自己消化。人，就是在这一次次的自我消化中长大的。

　　只是，看到那些风轻云淡说出那些事的人，我还是忍不住有点想哭。因为经历过这些时刻，所以，即便不能切身体会到对方当时的心情，还是会心疼对方的坚强。

　　我们每个人都越来越懂事，越来越坚强，越来越学着不给人麻烦。

　　从开始一个人住，一个人解决生活中的小麻烦，慢慢地，一个人能承受一些痛苦，一个人哭泣，一个人死扛。就这样，越来越坚强，直到有一天，可以一个人面对死亡。

　　只是，在某一刻突然觉得，曾以为一个人活着是孤独，但后来发现，真正的孤独，其实是一个人死去。

　　但矛盾的却是，我们这么害怕一个人死去，却在长大的过程中，努力学会一个人去承受。

　　4

　　想起那晚，说完外婆的事，我说：妈，以后你老了我和你一起住。

　　她说，好啊，你别嫁那么远，能常看看我，我老来也不至于太凄凉，不然，可能也就这样了。

　　这么一句话话，清清淡淡，没能听出多余的悲伤情绪，还能听到咬着肉的吧唧声。

　　想起我爸以前说起我妈，总说她是小镇里的姑娘，没怎么见过外面的世界，柔柔弱弱的。但这么一个柔弱的小镇姑娘，竟也被岁月磨练成这般坚强。

　　是否在几十年前，她也曾如我一般对未来一个人死去这件事充满恐惧；是否在几十年后，我也会会像她这般，哭了几天后后该吃吃该喝喝谈起生死就像聊起今晚吃了什么菜。

　　若是到那一天，我还在录着这日常的碎碎念，在听众里遇见像我这般恐惧一个人老死的年轻人，会和她说什么呢？竟是有些好奇。

　　如果你六十岁还在听，如果我六十岁还在说，别忘了帮现在的我问问她。

　　-本期音乐分享?-

　　我总是一个人在练习一个人-林宥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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