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叔 | 青春难产的抖音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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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住小樱，是因为她和我一样都是河北人。

　　那年我在广州一家医学院上班，我是女的，专业科目是影像专业，所以被安排到B超科。那天早上，我刚刚上班，办公室里忽然闪进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一进来什么也不说直接就往我的口袋里塞了一把钱，我刚要拒绝，他马上摁住我的手说，给你就收下。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我说，什么事？

　　对方压低声音客气地说，麻烦你一会儿在为她做例行检查的时候，告诉我胎儿的性别。

　　我婉拒道，根据我国人口计划生育条例，严禁鉴定胎儿性别，你总不能为此让我丢了饭碗吧。一边说着，我顺势要把钱从兜里掏出来给他。

　　他死命摁住我的手，叹了口气，眼里满是乞求。

　　他朝着门口招了招手，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我愣了一愣，确切地说这是个女孩，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脸稚气的脸上满是无助和迷茫。我有些诧异，在涂抹耦合剂的时候，插嘴问，你是他的……

　　在我的印象里，这个女孩可能是他的女儿或者儿媳妇，再不济也是他身边至亲的人。

　　我拿过她的个人资料，上面写着王梓坤，年龄42岁。我有些凌乱，说，你是不是弄错了，这是王梓坤呀，你……

　　小女孩抿着嘴，有些紧张地点点头，用一口邢台话说，我就是王梓坤。末了语气加重地肯定说，王梓坤就是我。

　　我听得出来，她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

　　听到这么久违的乡音，我心一疼，顺口问道，你是哪里的？

　　河北邢台。

　　口音不会出卖灵魂。

　　我说，姐也是邢台的，老家临城呢。

　　她一脸惊喜，在术床上紧紧攥住我的手，说，我是内丘的，真是老乡。

　　是的，两个县是邻县，就连接壤都很模糊。

　　一边检查，我心里忽然跳出两个可怕的见不了天日的字符：代孕？

　　我说，妹妹，你不远千里来这里做什么？门口的那个男人又是谁？需要我帮助吗？

　　最后一句我是压低声音说的，我怕她是被坏人骗了，或者被对方控制了。作为老乡，我义不容辞，作为医生，我责无旁贷。

　　她没有说话，起床整理好衣服，弱弱地对我说，姐姐，我能加你的微信吗？

　　后来从微信聊天中，我知道她叫小樱，距离19岁的生日还差九天，同时也证实了我的猜测，她就是一个代孕妈妈，那个什么王梓坤是她代孕的化名。

　　临走的时候，我把兜里那些钱，一股脑塞到她的口袋里。

　　此后几天，从小樱断断续续的聊天中我得知，小樱来自内丘的山区，那里和山西毗邻，日子很是清苦，在那里但凡有点能耐的人，都搬离出去了，所以，那座藏在大山深处的小村落，十几年来几乎没有添过一口人，所幸，小樱的哥哥好容易谈了一个对象，对方开出了20万元的彩礼钱。

　　没办法，小樱年过六旬的父亲、弟弟都加入了打工的人群，为的就是筹集这传宗接代的资金。

　　小樱实在是不忍心年迈的父亲这般辛劳，于是便随着同村的老乡也来到了这个繁华的城市。

　　小樱刚来的时候，在一家酒店当服务员，这种工作不需要什么文化，只要不怕脏苦累，谁都能干得了。

　　可是，任凭自己起早贪黑的工作，一个月也只有三四千块的工资，距离那20万块的彩礼依然是遥不可及。

　　偏偏这时，小樱的父亲在建筑工地打工的时候，无意中从脚手架上掉下来，胫骨粉碎性骨折，不要说攒下钱，一来二去还把家里的存款花了一大笔。

　　眼见哥哥和嫂子的距离越来越远，小樱年仅18岁的弟弟竟然背着家人去卖血，谁料那黑心的血头，竟然使用没有消过毒的注射器，弟弟又染上了肝炎，这一下，所有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了小樱羸弱而稚嫩的肩头。

　　小樱聪明伶俐，某天突然从抖音上发现了商机——有许多女孩在视频中表演乡村生活的日常，下河捞鱼、田里捉泥鳅，都能收获不少粉丝，而自己长相清秀漂亮，农家生活技能样样精通，何不试一试？

　　这一试不要紧，她靠发一些挖草药的视频，一个月后竟吸来了不少粉丝，粉丝们亲切地称呼她为“草药西施”。有一家农产品公司还请她拍了一条商品广告，付给她两千元钱。

　　小樱充满信心，增添了高配置手机、小奶瓶麦克风，准备大干一场。这时，哥哥的亲事卡在了彩礼上，小樱便在自己发布的视频上附上了一句感叹：２０万彩礼难倒英雄汉，不想哥哥打光棍，我愿用自己去换哥哥的幸福。

　　在遥远的广州，有一对夫妻关注了小樱的抖音号，并默默观察了一个月之久，然后由女方在小樱账号下留言，说可以帮助她的哥哥凑够彩礼。

　　小樱惊喜地加了对方。

　　几天后，一对夫妻驾车从广州来到邢台市内丘县，与小樱见面。

　　这就是王广平夫妇，他是一家公司的老总，开的座驾是路虎，一个车轱辘就能解决小樱哥哥的烦恼。

　　这次会面，王广平的老婆直接了当向小樱提出了一个意向：请她代孕。

　　犹如炸雷，小樱气晕了。她当时以为代孕就是耍流氓，需要和王广平发生关系，就一口拒绝了......

　　检查之后不几天，小樱忽然微信我说，姐，你有空吗，我想见你。

　　我和小樱见面是在一家河北餐厅，那里有我们最喜欢吃的家乡特产，腌肉。小樱已经在等候，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了。

　　小樱和我进了包间，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亦步亦趋，小樱说，王阿姨，你先出去吧，这是我的医生，我们谈谈我的身体情况。

　　那女人犹豫了一下，退了出来。

　　小樱说，这是王广平特意为她请的保姆，她在医院人工授精后，开始着床的半个月，都是王阿姨伺候她，她现在只管安心养胎，其他的衣食住行都有专门的人伺候，尤其是一日三餐都请了专门的营养师在家合理配伍饮食，就连去趟厕所都有人专门陪着，等于说，她现在就是一个国宝。

　　我松了一口气，说，最起码这王广平对你还不错。

　　小樱说，王广平的妻子有不孕不育症，两人青梅竹马，两家又是世交，所以王广平根本就没有离婚的打算，而且他极为重感情，又不愿意瞒着妻子在外面养小三。

　　青蒜炒腌肉上来了之后，小樱又嘱咐服务员来一盘醋溜豆芽，说自己现在总想吃酸的，老一辈都说，酸男辣女，莫非我怀的真是个男孩？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可惜，那个服务员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这里没有醋溜豆芽这道菜。

　　小樱笑笑，招了招手，那个服务员走近她，她往服务员手里塞了一张钞票。

　　见到我疑惑的眼光，小樱说，我拍抖音前在城里做过服务员，知道她们的苦，看她端盘子的粗劣的手纹，就知道这也是一个苦命人。

　　我问，为什么你急于知道肚子里的是男是女？

　　小樱说，对方提出，如果是男孩，会给她10万的报酬，如果是女的，给她5万。

　　那一截肉肉的价值，比黄金何止贵重百倍。

　　我说，为了这钱，你就答应了他？

　　小樱往我面前夹了一块腌肉，有些羞赧地说，关键是他对我有着父辈的关怀，今天还给了我5000块钱，说是我的辛苦费。“而且，是体外受精，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小樱接着说，我拒绝后，他的妻子又暗地里找了她好几次，甚至乞求她说，他们的万贯家产一直被他的侄子、外甥觊觎，为了他们辛辛苦苦打拼的家业不至于旁落，就算是求她了，“还有，这最后继承家产的也是你的孩子啊。”

　　就这一句话，一下子把穷怕了的小樱俘虏了。

　　那顿腌肉，我吃出的是酸甜苦辣。

　　我对小樱说，你的胎儿不足十四周，我暂时还无法确定性别。

　　小樱懵懂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的胎儿已经过了十五周。

　　又过了几天，王广平再次塞给了我一个红包，目的明确，依然是那个话题，胎儿是男是女。

　　我关上门，严肃地说，王董，你难道不知道这代孕是非法的吗？卫生部颁发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明文规定，“禁止以任何形式代孕”，你这种行为，会被法院以违背公序良俗提起公诉的。

　　王广平叹了口气说，那好，我再找别的医院做吧。

　　我拦住他说，无论男女，他都是你的孩子，你又何必苦苦执着于生男生女？

　　王广平搔了搔头说，不瞒您说李医生，如果是个女孩，我就考虑要还是不要。

　　我吃了一惊，说，你……你怎么能这样？

　　王广平说，如果是女孩，那就做掉，我会给她补偿，直到生了儿子为止。

　　王广平又说，您也知道，我和我爱人其实早就想借助代孕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我们也考察了好多的女孩，有的身高不达标，有的肤色不过关，有的身体有问题，有的人品低劣，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们考察了几年才发现小樱通情达理，各项要求都符合我们的标准，而且他却是很需要钱。

　　我冷笑道，难道你仗着几个钱，违反社会道德，还以为这是在做慈善吗？她才十九岁，你以后让她怎么生活？这是她一生精神的枷锁。

　　王广平不为我的疾言厉色所打动，径自走了。

　　过了几天，小樱再次打来电话，满是欢欣地说，姐，我检查了，B超说是一个男孩。

　　是的，我早就知道，是个男孩。

　　只不过我想把惊喜留到最后一刻揭晓。

　　小樱住院的时候，我在休假。

　　她打电话来说，姐，我已经过了预产期两天了，这几天就要分娩了，我在这里没有亲人，希望你能陪在我床前，我也就有了主心骨。

　　当时我正在娘家，父亲的生日我是每年必须参加的。在酒桌上，我回复说，好，下午我就赶过去。

　　撂下电话，我对父母讲述了小樱的故事。没想到父亲说知道小樱家的事情，早些年，我父亲还曾经和她父亲在一个煤矿下过煤窑，是个很老实的庄稼人。她父亲也亲口提过，儿子的准丈母娘扬言，如果年底凑不够20万彩礼钱，她的闺女就要另择贤婿了。

　　唉，吃人的彩礼。

　　下午，在高铁上，我再次接到小樱的电话，她在那头不断地呻吟说，姐，我想我快要死了，你快来，难产……

　　我马上接通了产科的电话，那头是孔医生，与我私交不错，我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说，她是我的妹妹，亲妹妹，请你尽力保障她们母子的安全。

　　几分钟后，小樱的电话再次打来，虚弱无力中带着一丝倔强，姐姐。告诉他们，我不想剖腹产，我还要嫁人……

　　这点，我还真是没考虑到。

　　再次拨通产科的电话，孔医生迟疑道，她的羊水太少了，而且胎儿个头偏大，已经不太适合顺产。

　　我简略地语速飞快地把小樱的情况说了一遍，那边沉默了一阵说，那我们再试试。

　　我在心里默默地为小樱祈福，愿她们能够母子平安。

　　十几分钟后，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王广平的，他几乎是在咆哮，李医生，你快劝劝她剖吧，她的羊水快要干了，而且还出现了脐带缠绕脖颈，宫内呼吸不畅，再这样下去，大人小孩都有生命危险。

　　还没挂掉，孔医生的电话跟了进来说，产妇死活不做剖腹产，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这傻妹妹，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了，怎么还顾忌自己以后肚上的疤痕呢？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手机出奇的安静。此时的我在车上，却感受着和小樱一样的煎熬或者说是痛苦。

　　我紧紧攥着手机，渴望那熟悉的震动跟着我的心跳一起起舞，可是，直到下车，终究没有等来。

　　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产科的门口围满了人，我挤进去，产床上，小樱凌乱着身子，白色的床单上，洇成漫天苍茫的血色夕阳，一边的包裹里，一个沾满鲜血的婴儿早已没有了气息。

　　我的脑袋瞬间被猛击一棒，扶着墙，整个人摇摇欲坠。

　　孔医生走过来，沉痛地说，没办法，临死她也不让做剖腹产，直到她陷入昏迷状态，我们才自作主张做了剖腹，可是已经晚了。

　　出事后，王广平夫妇只是往小樱手里塞了10万块钱，然后人就没有了影子。

　　孔医生说，小樱临死前托他转告我，这十万块钱，请我转交给她的父亲，让她哥哥娶上媳妇......

　　现在的我，害怕上抖音，害怕一不小心刷到小樱以前的视频，那张年轻稚嫩的脸孔，曾经如鲜花般盛开。

　　（Ps： 世事无常，为了永远不要失去联系，叔在抖音上已注册了号，抖音号：1875439075 已开通长视频啦（可以有一分钟的露脸了）又有新的视频更新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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