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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少功名言

2019-03-25    作者:佚名    来源:网络

  1、显然,散发是死的意思
这是马桥词典中我比较喜欢的几个词之一。比较起来,死、死亡、完蛋、老了、去了、见阎王、翘辫子、蹬了腿、闭了眼、没气儿、万事皆休等等,作为“散发”的同义词,都显得简单而肤浅,远不如“散发”那样准确、生动、细腻地透示出一个过程。生命结束了,就是聚合成这个生命的各种元素分解和溃散了。比如血肉腐烂成泥土和流水,蒸腾为空气和云雾。或者被虫豸噬咬,成为他们的秋鸣;被根系吸收,成为阳光下的绿草地和五彩花瓣,直至成为巨大辽阔的而无形。我们凝视万物纷纭生生不息的野地时,我们触摸到各种细微的声音和各种稀薄的戚薇,在黄昏时略略有些清凉和潮湿的金色氤氲里浮游,在某棵老枫树下徘徊。 ----《马桥词典》

  2、科学正在被自己孕育出来的物质主义所激变,民主正在被自己催养出来的个人主义所腐蚀,市场正在被自己呼唤出来的消费主义巨魔所动摇和残害。 ----《你好,加藤》

  3、语言是精神之相。一个民族如果出现了下贱的语言潮流,如果一个民族的大报小报都充斥着官腔和流氓腔的语言繁殖,那么必定已病相深重。 ----《孤独中有无尽繁华》

  4、相比之下,城里人是没有月光的人,因此几乎没有正真的夜晚,已经把夜晚做成了黑暗的白天,只有无眠的白天与有眠的白天的交替,工作白天和睡觉白天的交替。我就是在三十多年的漫长白天之后来到了一个真正的夜晚,看月亮从树荫里筛下の 满地光斑,明灭闪烁,聚散相续;听月光自树林里叮叮当当地飘落,在草坡上和湖面上哗啦哗啦地拥挤。 ----《山南水北》

  5、蹩脚的理论家最常见的错误,就是不懂得哲学差不多不是研究出来的,而是从生命深处涌现出来的。他们不能感悟到概念之外的具象指涉,不能将概念读解成活生生的生命状态,跃然纸页,神会心胸。即使有满房子辞书的佐助,他们也不可能把任何一个概念真正读懂。 ----《夜行者梦语》

  6、虚无之外,还有迷惘,绝望,焦虑,没意思,荒诞性,反道德,无深度,熵增加,丧失自我,礼崩乐坏,垮掉的一代,中心解构,过把瘾就死,现在世界上谁怕谁……人们用很多新创的话语来描述上帝死了之后的世界。上帝不是一个,连罗马天主教会最近也不得不训示了这一点。上帝其实是代表一种价值体系,代表摩西十诫及各种宗教中都少不了的道德律令,是人类行为美学的一种民间通俗化版本。上帝的存在,是因为人类这种生物很脆弱,也很懒惰,不愿承担对自己的责任,只好把心灵一股脑交给上帝托管。这样,人在黑夜里的时候,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人就前行得较为安全。 ----《夜行者梦语》

  7、他对此很不服气。他说共产党过河拆桥,刚来时还把他当过依靠力量。那时候清匪反霸,一些散匪四处逃躲。戴世清配合工作队,派出叫化子当眼线,留意街上来往的可疑分子,还去一家家「数碗」,也就是借口讨饭其实暗中注意各家洗碗之多少,从而判断这一家是否增加了食客,是否暗藏著可疑人员。不过这当然只是一个短暂的时期。戴世清完全没有料到,革命最终也革叫化子的命,竟把他当作长乐街的一霸,一索子捆起来,押往四乡游斗。 他最终病死在牢中。据他的牢友们回忆,他临死前说:「大丈夫就是这样,行时的时候,千人推我也推不倒;背运的时候,万人抬我也抬不起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早已站不起来了。 ----《马桥词典》

  8、当不了太阳的人,当一只萤火虫也许恰逢其时。

  9、我突然明白了,所谓城市,无非是逃避上帝的地方,是没有上帝召见和盘问的地方。 ----《夜晚》

  10、你以为很多事是可以重复的,还有下一次,但你错了。包括你儿时的万花筒或纸飞机,抄作业或买糖果,早就是此生的最后一次。只是当时没有行官高举白手套,宣布那些日子的死亡。 ----《日夜书》

  11、不能进入传统小说的东西,通常是“没有意义”的东西。但是,在神权独大的时候,科学是没有意义的;在人类独大的时候,自然是没有意义的;在政治独大的时候,爱情是没有意义的;在金钱独大的时候,唯美也是没有意义的。我怀疑世上的万物其实在意义上具有完全同格的地位,之所以有时候一部分事物显得“没有意义”,只不过是被作者的意义观所筛弃,也被读者的意义观所抵制,不能进入人们趣味的兴奋区。显然,意义观不是与生俱来一成不变的本能,恰恰相反,它们只是一时的时尚、习惯以及文化倾向——常常体现为小说本身对我们的定型塑造。也就是说,隐藏在小说传统中的意识形态,正在通过我们才不断完成着它的自我复制。 ----《马桥词典》

  12、书是一个好东西,至少能通向一个另外的世界,更大的世界,更多欢乐依据的世界,足以补偿物质的匮乏。当一个人在历史中隐身遨游,在哲学中亲历探险,在乡村一盏油灯下为作家们笔下的冉·阿让或玛丝洛娃伤心流泪,他就有了充实感,有了更多价值的收益,如同一个穷人另有隐秘的金矿,隐秘的提款权,隐秘的财产保险单,不会过于心慌。

  13、《马桥词典》的英译者J?拉芙尔女士来自英国,一个长时间里靠大量化学药剂灭杀蚊虫的地方,一个力图确保人们不痛不痒的地方。她在八溪峒住了几日,挠着腿上一串红斑:“你们这里的生态环境不错,居然还有蚊子!” ----《山南水北》

  14、绿色治虫也须权衡利弊 戴着老花眼镜到菜园里捉虫是个不错的方法,可取代喷药。但这种绣花般的手工作业效率嫌低,放在小小菜园里尚可,难以解决大面积生产的难题。放出鸡兵鸭将可算作生物治虫,但鸡鸭荤素俱取,确实啄去了一些害虫,也会把瓜菜吃得七零八落。其得失相比,不一定合算。 ----《山南水北》

  15、工作组理解他们的难处,考虑来考虑去,最后想了个办法,让一个读书人摇摇笔杆子,总结出希大杆子道德品质败坏勾结地主恶霸、资助土匪武装、反对土地改革、非法经商等等十来条罪状,终于将他定为反动地痞,一索子捆了起来。 ----《马桥词典》

  16、所有的“瘾(别称为痴、迷、狂、癖、控等)”,无非是某些感官发达,又有某些感官关闭,对某些事物高敏度,同时对某些事物低敏度,从而变异了人们的心理,滑向理性的瓦解——假如存在这个理性的话。 ----《日夜书》

  17、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这个世界里大凡读过一些洋书的女子,谁没几个关于爱情的梦,关于艺术的梦,关于英雄的梦,关于欧美化都市或田园的梦?……穷国的梦想也许更炽热,闷骚小资们一代又一代前仆后继,在高高云端中顽强梦游,差不多是下决心对现实视而不见的。“米”不是大米的米,首先是米开朗基罗的米;“柴”不是柴禾的柴,首先是柴可夫斯基的柴;至于雨,万万不可扯上灌溉或涝渍,不可扯上水桶和沟渠,只能是雪莱或海涅的茫茫诗境,是浪漫男女们聆听的沙沙声响和触抚的霏霏水珠--她就是这样一路梦游而来。问题是,哪一个男人能伴飞这永无终点的梦游?
生活中首先有米,首先有柴,首先有掏得出来的钢镚……在这一点上,比起小安子这样的超级梦女来说,在英雄的男人也会显得庸俗不堪。 ----《日夜书》

  18、故乡存留了我们的童年,或者还有青年和壮年,也就成了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成了我们自已。它不是商品,不是旅游的去处,不是按照一定价格可以向任何顾客出售的往返车票和周末消遣节目。 中国的“悲”含有眷顾之义,美使人悲,使人痛,使人怜,这已把美学的真理揭示无余。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任何旅游景区的美都多少有点不够格,只是失血的矫饰。 ----《我心归去》

  19、苦能生忍耐之力,苦能生奋发之志,苦能生尚志勤学之风,苦能生守纪抱团之习 ----《你好,加藤》

  20、我愿意在那里行走如一个影子,把一个石块踢出空落落的声音。 ----《山南水北》

  21、人似乎不能没有依恃,没有寄托。一个古老的传说是,人是半神半兽的生灵,每个人的心中都活着一个上帝。人在谋杀上帝时,也就悄悄开始了对自己的谋杀。 ----《夜行者梦语》

  22、我这才知道,村庄太小了,人更是没有位置和痕迹。那些平时看起来巨大无比的幸福或者痛苦,记忆或者忘却,功业或者遗憾,一旦进入经度与纬度的坐标,一旦置于高空俯瞰的目光之下,就会在寂静的山河之间毫无踪迹——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也永远不会发生。 ----《山南水北》

  23、人类常常把一些事情做坏,比如把爱情做成贞节牌坊,把自由做成暴民四起,一谈起社会均富就出现专吃大锅饭的懒汉,一谈起市场竞争就有财迷心窍唯利是图的铜臭。思想的龙种总是在黑压压的人群中一次次收获现实的跳蚤。或者说,我们的现实本来太多跳蚤,却被思想家们一次次说成龙种,让大家听得悦耳和体面。 ----《夜行者梦语》

  24、如果让耶稣遥望中世纪的宗教法庭,如果让爱因斯坦遥望广岛的废墟,如果让弗洛伊德遥望红灯区和三级片,如果让欧文、傅立叶、马克思遥望苏联的古拉格群岛和中国的“文革”,他们大概都会觉得尴尬以及无话可说的。 ----《夜行者梦语》

  25、我喜爱远方,喜欢天空和土地,只是一些个人的偏好。我讨厌太多所谓上等人的没心没肺或多愁善感,受不了频繁交往中越来越常见的无话可说,也只是一些个人的怪癖。我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连自己有时也不喜欢。我还知道,如果我斗胆说句心中的一切,我更会被你们讨厌甚至仇视——我愿意心疼、尊敬以及热爱的你们。这样,我现在只能闭嘴,只能去一个人们都已经走光了的地方,在一个演员已经散尽的空空剧场,当一个布景和道具的守护人。 ----《山南水北》

  26、我们谈得津津有味,不厌其烦,不厌其详也不厌其旧,常谈常新常谈常乐,一直谈得手舞足蹈,面生红光,振振有辞,一个个字都在充盈的口水里浸泡得湿漉漉的,才被舌头恶狠狠弹出口外,在阳光下爆炸得余音袅袅。 ----《马桥词典》

  27、那时的会风较为简朴,尤其是史学界开会,好像来的都是古董,只有霉味和锈迹,缺少热气与活力,不占地方,搁哪里都行,三五个人合住一房是通行的安排。 ----《是吗》

  28、这个世界有多少东西值得用白色的花朵埋葬?天地是这样广阔,好像使劲喊你也听不到回声。远山看起来是一座座巨大的坟墓,随着怒的前行而一步步倒退,好像要与你永远分隔,不让你走进它们的秘密。 ----《西望茅草地》

  29、远方是什么?远方是手风琴声中飘忽的草原,是没画框中的垦荒者夕阳下归来,是篝火与帐篷的镜头特定,是雕塑般的人体侧影,是慢镜头摇出的地平线,是高位旋转拍摄下的两只白鸥滑飞,是沉默男从斜靠一台拖拉机时的忧伤远望……男人的忧伤简单就是青铜色的辉煌。 ----《日夜书》

  30、五十多个「规劝会」的投诚杆匪头目,在集中学习的最后阶段,奉命参加劳动,挖一口水塘。他们挖的挖,担的担,大汗淋漓忙了三天,刚刚把水塘挖出个样子,隐在屋顶上的机枪突然咚咚咚地响了──一种乍听起来十分陌生的声音,十分遥远的声音。弹雨捲起一道旋风,呼啸而来。没有感觉到子弹穿过肉体,但身后的泥坡尘雾飞扬,沙粒四溅,明明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们肉体的那一边爆响同时又在他们肉体的这一边绽开一连串尘雾的花朵。他们也许开始明白,金属是怎么回事,速度是怎么回事,金属的子弹穿过肉体是一个多么顺畅多么迅速以及多么难以察觉的瞬间。最后,他们陆续倒在自己刚刚挖好的土坑里。 ----《马桥词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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