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应当有手风琴的声音,像苍凉的干风飘于树间,以便提醒你夜幕下的村庄属于北方。白桦林应当被提及,以及树荫下的少年男女。唱歌的人提到了鸽子、白雪和爱情。我们听到这样一首歌,就能够知道两个人的离别,以及许多许多人的离别――因为每一片云下,都有一个这样的村庄,都有一只鸽子见证这样的离别。
南方的夏天寻不到北方的树与云,你只能听着歌曲悬想那个故事。男孩儿总会在树后拥抱女孩儿,对叶影映照的脸说出他要离开的事实――战火烧到了家乡,边疆需要年轻的鲜血。女孩儿应该把脸埋入情人的怀里,呜咽着说她会在白桦林等候他。此情此景往往在秋天发生,坠落的黄叶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情人的心碎。等待还是为秋天计数的过程,鸽子、女孩儿与落叶,总会在白雪漫漫的季节,把路过的马车错当成归来的郎君。往昔的话语与亲吻将会在黑白镜头里被回味,白桦林落叶萧萧,像早知道结局的长者一样俨然有悲悯之情。在某一首歌里男孩儿会死去,在另一首歌里男孩儿会失踪。
战争是远方的洪荒巨兽,是欧洲人幻想大海边陲的悬崖:坠落的人将不会回来,报知消息的人将描述地狱的风景。噩耗像流浪的商旅,偶尔会来,偶尔不会来。无论是否到来,女主角都会痴痴的等候,直到飞泪化为白雪,直到某一天鸽子啼血死去。许多时候,当女主角被落叶掩埋时,你已可以起身离座,在散场的人群中独自品味这哀伤的结局。歌者收起吉他、手风琴或口琴,结束了关于不幸的演绎。但实际上,男主角可能赢得了战争,或者从尸体中爬出来望见了湿润的星空。他也可能如南行的大雁一样,在某一天的落日余晖中蹒跚而来,重归故里。女主角会将身体投向爱人的怀里,在此之前眼泪飞扬,鸽子会展翅飞起,迎着阳光――那一天往往是晴天――飞舞。为什么不是这样的结局呢?被哀伤的情歌骗取眼泪的人纷纷质问,朝歌者抛去带咸味的手绢。因为这个结局过于冒险。
归来的男人常会听到明亮的笑声,听到女子对婴儿的爱抚,听到窗明几净的房间里,有一家人在喝汤:属于他的位置被另一个男人坐着,他曾经的爱侣脉脉含情的将之打量。或者,归来的男人会遇到一个老妪,在问起爱人的下落时,老妪会摇头叹息,指一指遥远的荒野,百合花盛开的地方,一块冰凉的墓碑。又或者――流水可以作为镜子――男人发觉自己已经白发苍苍,在他试图寻找曾经的爱人时,发觉她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脸,却无法喊出自己的名字。最不凑巧的男主角将会在刀剑、枪炮、鲜血中站起身来,击败独眼的巨人、九头的怪鸟、唱歌的妖女、海中的巨鱼,历经艰险回到故园时,恰好遇到自己妻子再嫁的婚礼。
而等候的女子也经常会徒劳无功。她不知道她等候的爱人已经身披铠甲去到了宫廷,接受帝王赏赐的丝绸、挂毯与油画,并请出绝美的公主,宣布要招女婿。那个男子也许会在战争中裂成两半――卡尔维诺讲过的童话――而不愿归去,独自在树林中以蘑菇与松果为食。又或者,男子作为俘虏去到了异国,每天喂养鸵鸟和大象。他和他的爱人也许在午夜能够望见同一片星辰,然而星辰不是镜子,不能够反映彼此的目光。白桦林仅仅是一个隐喻,代表着一个被战火袭扰的村庄,一对男女分别的地方。飞机航线、铁轨与高速公路将世界连成渔网之后,白桦林被砍伐作为柴禾,而人们选择去其他地方离别:午夜的候机大厅、雨后的车站、晨鸥飞舞的海港,哪里都可以是吻别的地方。而后是或长或短的等候。
只是你也许已经知道,世界不像战争那样狰狞,却像海洋一样广阔。命运如浪潮,将会把分开的双手席卷到任意的角落。亲吻与眼泪柔弱无比,不像巫婆的手杖可以让你回到从前。歌曲中离别的白桦林如今遍布在世界的角落,只是落叶、阳光、鸽子与白雪已不复得见,唯一不变的是爱情,以及最后的结局:那些你难以确定的、悲凉胜于欢欣的结局。它们早已书写完整,远伏在时间的暗处,等着你在白桦林中泪眼朦胧,对你的爱人说出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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