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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碗乡愁随笔

2019-05-16    作者:    来源:

  母亲电话里的声音,随海风一起吹拂耳朵时,我正在等一碗面,一碗海鲜面。

  这是立秋过后的东海边,清晨的普陀山,海风开始变得苍凉,像电话那头侧耳倾听着的父亲的白发。

  街边很小的面店,是一座刚睡醒的森林,进进出出的人们,是晨间雀跃的百鸟,在木质桌椅板凳的林间觅食。热气腾腾的鲜香,仿佛穿越森林的光芒,笼罩着一位老人一碗面,或是一对夫妻一个孩子两碗面,或是一对情侣分食着一碗面,或是一个孤独的中年男子,也在等一碗面。人们的一天,从喜欢的一碗热汤面开始,一个日子的起头,多么舒坦。

  母亲问:“是和老家一样的海鲜面吗?”

  “呵呵,还没吃到呢。”我说。

  海鲜面的味道,就是故乡的味道。

  远古时候,中国东南方的大陆一直延伸到汪洋大海,消失不见,又在蔚蓝色的不远处突然冒出来喘了一口气,于是,大海上漂浮起一个叫“玉环”的岛屿――我的故乡。

  千百年来,海岛人过得像鱼一样怡然自得。我一直固执地相信,不同性格的家族,与不同的动物有着神秘的渊源,比如有的家族像狮,有的像龙,有的像狐狸,有的像狼……而玉环人的祖先一定是传说中的鱼人,我们的头发、眼睛、嘴唇、四肢,我们的大脑,无不焕发着海水的坚韧、柔美、灵动。夜深人静时,我们蓝紫色的血液汩汩作响,如静夜深林里的小溪。阳光明媚时,我们骨子里飞舞着的每一个细胞,都朝着快乐自由的方向。我们种田,讨海,在城市人愈来愈陌生的春分、谷雨、冬至、月半、霜降、填仓的古老节日里,在历经艰险满载而归的鱼舱里,虔诚祈祷,吟诗作画,开怀畅饮……

  我们依从心灵的声音休养生息,无忧无虑,相亲相爱。

  在我尚未出生的无数个黄昏,年轻的祖父挑着两个空箩筐,守在漩门湾,等待渔船载回活蹦乱跳的小海鲜,装满他的箩筐,再挑回十里之外楚门镇小南门的家里。祖母和众多孩子们早已备好几个小一点的箩筐,在天井里一字排开。祖父坐在花梨木椅上,点起烟斗,像一个司令一样指挥着妻儿们将鱼虾蟹分类,又按大小分类。最后,他站起来,顺手从箩筐里捡出几只肥胖的青蟹、发亮的水潺鱼、火红的红绿头虾,孩子们便欢呼起来――这是劳动的奖赏――夜宵――海鲜面――汤无比的鲜、烫,海鲜无比的爽口,面无比的细软,小葱无比的香,嘴里和胃里,无比的熨帖。

  天未亮,祖父祖母便将大小箩筐挑到菜市场,贩给卖菜的,也有自己零星着卖的。一家老小的生计,都在一担一担的小海鲜里。有时,天气不好,连刮几天台风,祖父便会空手而归。海鲜面没了,一家的生计,也愁苦起来。奇怪的是,那些愁苦总很容易被忘记,记住的,总是快乐,满足。

  闻着海的味道,吃着海鲜面,一茬茬人老去,一茬茬人长大,一茬茬人离开故乡,比如我。有一次,在xx坐船,忽然闻到一阵香味,那是老家久违的海鲜煮年糕,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鲜香里透着年糕微微有点发酸的味道。海浪晃得我胃发酸,眼睛发酸,心也发酸。海浪里浮现出儿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面的场景,母亲总是最后一个坐下来吃,一坐下,就把自己碗里的蛏子、虾什么的都夹给我们姐弟几个,一家人,便你让我我让你,多么温馨。海风吹过,香味倏然消失,我下意识地踮起脚尖用鼻子去寻,如同思乡的人顺着月光去攀援故乡的月亮,如何够得着?

  离乡二十多年,让我吃出海鲜面里别样味道的,是婆婆。公公婆婆就如同现在的我,大学时代起就离开家乡玉环,辗转西安、东北、成都读书和工作。退休前,他们如两片执着的叶子,被思乡的风带回了根。也许他们比我父母更懂得我的故乡情结。

  婆婆是个做菜高手,从她那里,我深切体会到菜是要靠爱来做才更美味。尽管婆婆做的菜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菜,但我更爱海鲜面。自从发现我是个“面桶”,每次回到家乡,婆婆总会在做了一大桌子菜后,特意再为我烧一碗海鲜面,我说不用,她仍然会做。有一次,她做了一碗面,只有青菜,没有海鲜,一碗面看上去有点凄凉。我有点伤感,不是因为没有海鲜,是因为,婆婆最近老说她老了,不会做菜了,也爱忘事了。我还发现,公公下象棋时,捏着棋子的手微微颤抖,迟迟不落子,看不出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我的父母,还有曾经和祖父祖母们分海鲜的叔伯姑姑们,头发也都更白,更少了……祖辈们早已故去,与父辈们永别的日子越来越近得慌乱,瞬间烫着了我。岁月怎么只有昨天和今天,中间那些日子呢?怎么这么快就都过去了?多少年后,当乡音未改鬓毛衰的我回到故里,他们在哪里?还有谁再为我烧一碗海鲜面?

  突然,婆婆伸过一双筷子,在我的碗里翻搅起来,连说,忘了忘了,鱼和虾先盛出来的,都在面下面藏着呢,哈哈。

  心里含着泪,我吃光了面,喝了很多汤,喝下了爱的味道,也喝下了难以消化的离愁。

  后来,在离故乡360公里的杭州,不会做菜的我,偏执狂似的“制造”着各种家乡的味道。

  我用母亲酿的黄酒,做家乡的红糖酒蒸糯米。起锅了,糯米饭散发着琥珀般诱人的色泽,浓香四溢,撒上一层红糖,用勺子舀着吃,香糯无比,据说孩子吃了很补身子的。我跟来自千岛湖的阿姨说,你也吃,趁热吃。阿姨说,我不吃,这是你们老家的吃法,我不喜欢的,你多吃点。是啊,你的最爱,对于他乡人,也许难以下咽。

  我用鲳鱼烧绿豆面年糕,请朋友们一起吃,他们一开始特别担心会腥得不得了,后来却吃得不亦乐乎,看不出我心里的失落:鲳鱼、年糕、雪菜都是老家带来的,可是,水,火,调料,葱姜蒜,都不是,一碗年糕,无论如何烧不出老家的味道。母亲说,别说杭州了,就是咱家院子里的井水,买来的海鲜,店里的面,都不是从前的了,污染过了,冰过了,做过假了,海鲜面,再也烧不出从前的味道了。

  我不管。我仍然固执地每天吃一碗面;我请母亲、婶婶、姑姑教我做海鳗鱼圆、番薯粉圆;我在城市人愈来愈陌生的春分、谷雨、七夕、冬至等古老节日里,吃老家过节必吃的食饼,饮酒,祈祷,庆祝,祭奠……我偏蹋皇钦娴囊厝ィ褡嫦纫谎趾V痔镂牵谌松奘觥盎夭蝗ァ崩铮朗刈乓桓鑫拷澹酝冀矫鹉峭旁缴赵酵南绯睢

  2013年七夕中午,梦见一场太阳雨。梦里,我站在屋子中央,婆婆坐在一张旧沙发上,屋外雨声如鼓,却有阳光从天窗照进来。我仰望着窗,看见一根根银亮的雨穿透玻璃,和金色的阳光一起洒在我身上。我跟婆婆说,杭州很久没下雨了,这雨真好啊,也是你从老家带过来的吗?

  作者所执着的那碗故乡的海鲜面,载动着的分明是离乡千里万里的浓浓乡愁啊!闻着海的味道,吃着海鲜面,一茬茬人老去,一茬茬人长大,一茬茬人离开故乡,对从小在海边长大的游子们来说,乡愁是永远化不开的东西,所以那充满家乡味道的海鲜面,便成了抚慰心灵之物。而叫作者更为心痛的不仅仅是离乡之愁,而是故乡的改变,院子里的井水,买来的海鲜,店里的面,都不是从前的了,污染过了,冰过了,做过假了,海鲜面,再也烧不出从前的味道了……

  如同永远回不去的童年岁月一样,故乡,一模一样的故乡也是找不回来了!于是,那一碗精心烹制的海鲜面,便成了人生无数个“回不去”里死守着的最后一个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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