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来新津五年了,尽管常有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寂寞,但我依然喜爱这座山水小城,尤其是那条波光粼粼的南河,常常让我流连忘返,也常常勾起我对家乡小河的记忆。
老家村子里就有一条小河,村里的人把它叫做“新堰”。新堰跟南河比,只能算是很小很小的一条支流,但河里的水却非常清澈,一眼可以看见河底的鹅暖石。每到过年时节,河里一下子热闹非凡,仿佛全村的妇女都集中在这儿了。洗被子的,洗衣服的,洗菜的,有些家里杀了过年猪,猪头猪脚加上小肠大肠都用箩筐装起抬到河里来洗。姑娘大婶们一边洗东西,一边聊家常,东家长,西家短,越聊越近乎。河里并没有可供大家洗东西用的石板,很多人就地取材,从河边或者河里撬起一块大石头,就拉开了洗东西的架势。揉、搓、刷、洗、漂.......干净的衣服就一件件的被放进盆子里,如果是洗被子床单的话,那就更好看了。那时候我年龄小,加上上面还有个姐姐,洗东西之类的活儿基本是沾不上边的,最多给妈妈或姐姐打个下手,比如帮忙递递脏衣服,大人端盆子上坡的时候帮忙扶一下盆沿;稍大一点,大人洗被子的时候就帮忙拽着被子一端,往相反的方向使力,把水拧出来。在河里洗被子,经过揉、搓、刷、洗等工序后,就要把被子上的皂角或者洗衣粉泡沫漂洗干净。我觉得漂洗是最有意思最富情趣的:长长的被子一下子扔进河里,一般来说河水并不深,所以洗被子的人差不多要走到河心,一头用手使劲的拽着,一头扔进河里,然后一节一节的漂洗。那时候的被子大多都是棉布的,背面上印着大红的牡丹花。清澈的河水淙淙流着,被子就随着河水的流向飘飘摇摇,站在河边看,既像大姑娘的发辫随风飘扬,又像窈窕淑女的芊芊细腰轻轻摆动,加上那种鲜艳的红,一下子让新堰动起来,让河两岸活起来,少了冬天的那份萧瑟与素净。最为不可思议的是,尽管是寒冬腊月天气寒冷,尽管河面上雾气腾腾,视线不足10米,但河里洗衣服的姑娘大婶都说水是热和的。我试过,水是暖和的,那时我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大家都说水热和是因为新堰泉头有发水。
彼时,因为年龄小,父母是不准我私自下河的。为了搞清楚大人的话是不是真的,我曾经偷偷跑到新堰的泉头看发水。站在泉头河边,我看见很多个小眼汩汩向外冒水。河里细小的沙子在水流的冲击下,一跳一跳的,像是随着水流在舞蹈,我想这就是大人嘴里的发水吧。看上去柔弱无力的水,一石头扔进去便水花四溅,涟漪圈圈,没想到它还有一股如此坚韧执着的脾性,从地底下喷涌而出,该需要多大的勇气与豪气!也许,就在那刻,我幼小的心灵里便爱上了水,爱上了有水的城市!
有时候因为某种不顺或者烦躁情绪,我常常会抱怨命运,抱怨人生境遇让我如此颠沛流离。于是,我常常会不自觉的走上南河岸边的绿道。绿道上苍翠欲滴的柳树婀娜多姿,路边绿化带里的鲜花芬芳阵阵,加上南河缓缓流淌的河水,总让我有神清气爽、豁然开朗之感。五河汇聚的水城,于陌生中找到了久违的家乡味道,属于新堰的味道。南河边的垂钓,常常让我想起儿时的快乐时光。那个时候,妈妈还没有过世,父亲犹在身边。村里像我年龄般大小的女孩几乎就我一个,所以玩伴大多是男孩,原本娇弱的性格里便多了份刚直和大胆。和男孩去掏鸟窝,爬树,甚至跟在他们后面去偷果园的苹果,当然大人知道了少不得要挨打。不过,最觉得刺激的还是偷偷下河洗澡。那时,耕田差不多都用黄牛或水牛,我们家里就养了条水牛。为了节约粮食,父母常常分派我去放牛。开始我是不大愿意的,牛儿那么大的身躯,对瘦小的我造成了很大的威胁,生怕它踢我一脚或者用牛角剜我一下。但是不去,肯定是要挨打的,也就胆战心惊的牵着牛鼻绳往新堰走。
新堰的堰埂上有很多野草,什么芭茅啊、野篦子啊、枸树叶等都是牛儿喜欢吃的。为了不让牛儿跑去吃埂下的庄稼,同时不会因贪玩放丢了牛儿,一般我都会把牛鼻绳绑在大树上,牛儿以绳子为半径、以大树为圆心绕着吃个360°,然后再换地方。而我,就可以G心乐意的去干想干的事情。比如把芭茅花拔下来,做成枪,跟村里那些和我年龄差不多的男孩打仗;比如去河里看看,运气好的时候也许可以捡到鸭蛋。有一次我就真的在河岸草丛里捡到两个鸭蛋,那个高兴劲就别提了,比做杠中杠杠上花还爽!后来我又去过几次,但再也没捡到了,估计鸭主人管理得更严实了。这个道理我还是从家里母鸡下蛋推理得出的。我家的鸡什么时候下蛋,哪只鸡下蛋,我妈妈心里清楚得很。要是少了一颗,房前屋后必要翻遍,况且第二天要下蛋的鸡早早被妈妈关在鸡圈里,热乎乎的蛋生出来,听到“咯咯哒、咯咯哒”的声音,妈妈从鸡窝里捡到蛋,母鸡才算得到解放。我想乱生蛋的那只母鸭,也像被妈妈样的鸭主人给关起来了吧,下蛋之后才能放出来。想通了这点,加上去了几次都是满载希望而去,却失望而归,我就再也不去了。后来学习了“守株待兔”这个成语,我哑然失笑,不仅宋国有个人在守株待兔,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也有个傻傻的我为了捡鸭蛋而守窝待蛋。
天气热的时候,牛儿打着响鼻,看着河里清粼粼的河水,不断的用牛蹄踢着脚下的泥土。我把牛鼻绳解下来,牛儿踢踏踢踏跑下坡,一下子钻进水里。从这边游到那边,又从那边游到这边,遇上河水浅的话,牛儿甚至还要打个滚。当然,这种水里嬉戏的乐趣只有水牛才能享受得到,黄牛是不大会去游水的。其实,河里不止有牛儿在游水,烈日当空的正午,河里早就有无数条“人鱼”在泉头戏水、打水仗。不过差不多都是男孩,小点的男孩儿在哥哥的看护下光着屁股抱着个大石头用脚撩起无数水花;大点的男孩胆子大,从高处往下跳,有的甚至从桥上跳下去。当然不能跟跳水运动员相比,但也有一两米吧,他们称之为“纵台儿”。那时候看着羡慕极了,也有害羞之心,就悄悄跑到离泉头稍远点的另一个水域,这里没泉头那么宽敞,水也很浅,比较适合女孩子游水。我以为只有我有这种心思,没想到每次我偷跑去洗澡的时候,那里都有很多女孩儿早已在水里泡起了。像哥哥带着弟弟一样,差不多也是姐姐带着妹妹。我是不敢跟姐姐去的,这样被妈妈发觉的机会就变少了,毕竟目标变小了,而每次去我都牵着我家的水牛,冠冕堂皇的在河里洗安逸了才回家。后来,妈妈觉得不对头,以前让我放牛,我是死活不肯,借口多多;现在主动请缨放牛,一定有阴谋。这样偷着下河洗澡的快乐很快被妈妈发现了,狠狠的挨了一顿打。发现秘密的过程其实很简单,牵牛出门的时候妈妈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叫我尽快回来,不要再外面呆久了,太阳太毒了。我和牛儿在水里泡了会,也就乖乖回去了。一进家门,母亲就捋起我的衣袖,用指甲轻轻一刮,手臂上立即有一条长长的非常清晰的刮痕。妈妈厉声一问,三言两语我就招供了,结果就吃了顿“竹笋炒肉”。此后,我也就不敢频繁的下河洗澡了,只能站在岸边拾起几个扁石子躬身打“水漂”,聊已解闷。后来随着年龄渐渐大了,害羞之心日益高涨,也就没了去河里洗澡的念头。一晃20多年过去了,儿时的那些记忆仍然清晰如昨,只可惜再也唤不回妈妈,哪怕是妈妈对我的管教与挨打,现在想想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父母早就去世了,老家回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回去扫墓的时候,新堰依然躺卧在阡陌之间。堰埂上的树还在,但已经没有牛儿的踪影,现在村里根本不养牛了,耕田有拖拉机;收割有收割机;村里家家户户买了洗衣机,也不用到新堰去洗衣;家家户户安装了自来水,一拧水管就可以淘米洗菜了;拉家常的也越来越少了,年轻人大多使用、微信等网聊方式;村里人把大部分时间消耗在麻将桌上。
新堰静静的横亘在原来的地方,河还是那条河,但却早已没有清冽的河水,能发水的泉头 早已干涸,长满了不知名的荒草,听说夏秋时节暴雨后河床里会有河水,但浑浊、污秽;雨季一过,一切又回归现在的荒芜与干涸。
南河的水泛着粼粼波光静静的流淌,而新堰的水凝固成了一些碎片留存在记忆里,一如儿时的时光,再也回不去。南河,便有了新堰的影子,便有了我与新津的缘分,便有了在水一方的伊人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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