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午饭时间听到那声鸡叫的。
叫声就像农家的鸡在晨鸣一样,但声音分明沙哑,满含着悲伤。叫声也短促,像一滴浑浊的水从一楼的扶栏上,吧嗒一声跌落至窗口外灰突突的方砖上,响声一点都不清脆,听起来毫无力气。你知道的,在狭小高耸的楼里听到一声鸡叫是多么不可思议。它足以吊起我们探究的胃口。
我和丈夫本来在吃饭,听到鸡叫,都不约而同抬起头寻找。目光自然对准了对面的四号楼。隔着饭厅的玻璃望过去,那里跟往常没什么两样,静寂的窗口和阳台上见不到一个人影,更别说鸡影。当我们还在猜测,还在狐疑时,“喔喔喔――”鸡鸣又适时的响了起来。还是沙哑、短促、满含悲伤。循着声音找过去,对面的每一个阳台上似乎都有鸡的身影,又似乎都没有。
但我至少明白了一点,这只鸡被囚禁了。
或许前多少小时,它还在一个宽敞的农家院里,跟其他鸡们争粮夺食,打情骂俏。一大早,天际刚露出一丝鱼肚白,他还尽职尽职地打过鸣,报过时辰。只是进了城后,看到灰蒙蒙的天空,熙熙攘攘的人流,它的脑筋就有些乱了,不分东南西北不说,连时辰也搞不清楚了。它没想到自己生平还能住进这么高这么豪华的鸡舍里。本来它想一个展翅跳到阳台的栏杆上,用足力气高亢几声,顺便看看城市的风景。可无奈的是,它来的时候就被塞进一条带网眼的尼龙袋里,别说展翅了,就是累了想换个姿势站一站都做不到。
可躺着的鸡没忘记本职工作。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它觉得是不是又到早晨了,它该报时了。叫第一声,它用足了力气,尽管它已经忘记了自己多久没吃到一粒粮食。可声音冲出喉咙,那股气流在空气中震响之后,鸡实在大为光火。这哪是雄鸡的报鸣呢?声音这么混沌,沙哑,分明得了鸡瘟一样。重新蓄积了底气,隔了几分钟,鸡再次报鸣。当气流擦过喉咙,即将变成一个美妙的音符时,凭着多年来的经验,鸡知道这次鸣叫又失败了。是的,那声音沉沉闷闷的,像键盘上弹响的一个最不起眼的低音符,听起来软绵绵的,有气无力。
可囚禁的鸡也是鸡呀。它迷迷糊糊地把整个下午都当成了早晨,接二连三地鸣叫。那叫声一声比一声低沉,一声比一声哀怨。最后导致整个两栋楼的居民都知道了,楼里住进了一只鸡。
见怪不怪,这是楼上楼下的居民自然而然养成的优良习惯。谁也不会气急败坏地跑下楼循声逆源,大斥鸡的不道德。就像当初谁家抱回了一只狗,与人同居一室。夜阑人静,狗听到了楼道里轻微的脚步声,汪汪汪地叫唤起来。整栋楼都是它的欢歌,听了几宿,居民也就习惯了。更主要的是狗们夜里不再轻易地叫唤了。它们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尖锐的个性已被好吃的好喝的打磨得完全钝化。
农村的狗散养,在野地里奔跑,叫声历练得粗犷又雄劲十足;城市的狗圈养,在窗明几净的狗舍里与人吃住,享受着一个月500远的优质生活,不时地还洗一次热水澡,做几套时兴的狗衣服。偶尔出门,车接车送,“站”在轿车里副驾驶的位置上,只管把脑袋探出车窗,悠闲自得的观赏城市的风景就行了。城市的狗已不太会叫了,也懒得叫了。
那只被囚禁的鸡刚来城市,想想时间长了,它会怎样呢?
有些改变让人觉醒,有些改变让人沉沦。但最终,在城市生活的鸡也好,狗也好,都将安于生活,溺于现状,然后随波逐流。最终忘掉了最初,曾经胸怀一份多么美好的梦想。
傍晚下楼时,侧耳倾听,等了许久,终于再没有听到一声鸡叫。一只被囚禁的鸡的命运会怎样,不说我们也都会知道。但我却宁愿相信,它被主人放回了山野,获得了自由和重生。它终于可以做回那只晨风中报晓,引吭高歌的乡野雄鸡了。
那声音,“喔喔喔――”,干脆,响亮,气贯长虹。一声鸣叫,响彻沟沟野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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