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守着这样的清贫苦熬,几十年如一日。还能如人们常向往的那般风轻云淡,日出日落,一如既往,从不懈怠。
尊重如他一样默然的劳动者。
一
骤然寒冷,一夜间退去了秋色。
一直念念不忘寻访秋色,却还是错过了。
生命里有一些东西,若是念着,就不要犹豫或裹足不前,时不我待,免得错过最佳相逢时机。
不能不说现在常走的这条路是寂寞的,看不到任何季节的丰硕,除了几棵槐树在秋寒间依旧保持着绿意,再无任何能捕捉随季节转换的迅息。路上看不到一群群的鸽子飞翔,听不到麻雀叽叽喳喳。每天只有晨曦和尚未退歇的月亮,一东一西相映相望。
冬日的寂寥伴着树枝上的枯叶在阳光的映照下,守望岁月如火如荼如歌如泣。
他,就这样守在凄风苦雨里,平平淡淡,悠悠度日的人。
他的日子是挂在这个路口最耀眼的旗帜,摆摊设点几十年如一日,不迟不早,准点出现。
他守候着这个小小的修鞋摊点,迎来送往那些需要修鞋才走近他的人。
这条路因他的存在而温暖,且是路口小小的风景,缀满艰辛和快乐。
这是一条巷子,路上停放着不少的车辆。以他的座向描述,对面有一栋高楼,楼下有一个阿拉兰牛肉面馆。右侧马路对面是河西学院医学院的旧校区。向左再向右是一个幼儿园。继续向左是一所中学的后门。他背靠着一堵低矮的墙,墙内是68046部队通信营。他周围的一切应该说充满了生机和活力,有大大小小无数的孩子们会从他的眼前走过。有嘹亮的军歌,震天响的操练。小孩儿备受呵护且天真无邪的脸;小学生活蹦乱跳阳光灿烂;中学生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处在这样一个朝气蓬勃的地方,生活沸腾喧嚣,节奏井然有序,各自奔腾在自己想要的生活中,匆促快慰。而他呢?目光撞击着眼前的繁荣,迎送着一个又一个寻他而来又匆匆而去的人。不卑不亢,无忧无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风风雨雨,也温温润润。
看不出他脸上有一丝的羡慕或凄凉,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并无多少关系,他只关心他手里的鞋子,只知道低头做活。
很早时听人说,他鞋修的好,我慕名找他修过鞋。后来很少从这里经过,偶尔,看他还在,冬去秋来,一如既往。
最近,天天走在了他右边的这条路上,因为鞋子开线了,便每天张望。一日刻意去寻,他的那个小屋不见了,那个靠墙阴冷的地方,也空空的,我以为他搬走了或是不干了。
他在,老地方老摊点老样子。
我走过去,看他正在将一只修好的鞋子递给坐在他对面的女人。
我在一个小凳子上坐下,说:“好几天不见你,以为你搬走了。”
他说:“天天都在啊!”
“啊,那我五点半下班后,几次都没见着。”
“噢,可能去给老娘送饭了。”
“怎么?是住院了吗?”
“不是,老娘八十多了,一个人住,我有时得给她买点饭送过去。”
他边聊,边熟练地帮我缝纫鞋子。
他是一位残疾人,双腿弯曲且向一侧拧着。一看就知是比较严重的小儿麻痹后遗症。他说有个妹妹也在这座城市,和他轮流照顾母亲。姐在远处。
有时遇见他骑着那个三轮小电动车匆匆穿过街道。
鞋修好了,他只收了一元钱。靠劳动吃饭,从不随意抬价,一直按照他的价格收取,但绝对公平。这是一位普通劳动者的良知。多少年过去,物价一涨再涨,但他还是那个价。单凭天天在这个风口,寒风吹着,耗一天该是多么的不容易。想起天天路遇一些四肢健全的乞讨者,他们完全可以凭借劳动活着,却愿意跪拜乞食度日,显得凄惨,更觉他们懒惰成性,没有做人起码的骨气和活着的价值。
一些卖水果的路摊,经过时本想他们也不易,天渐冷,方便时买点,好让他们早点回家。可是,他们中总是有人短斤少两。我从不与摆路摊的人讨价还价,但,人必须要有良心,不能做那些偷机取巧骗人的把戏。一次,看着那么新鲜的樱桃,她说一两肆元,拿了一点一称是肆十元,掏出钱要交,但觉得那么点东西,有一斤吗?到旁边去称,人家不给称。只好进了一个超市,一称只有六两。超市的人说,要你们不要在路边上买东西,你们就是不听,一定要图便宜。便宜能让你占了。我返回将樱桃放下,一句话没说,离开了。
念她可怜,不曾想骨子里更多狡诈或可悲。
而他,默默地守着一个地摊,如坚持一份诚信,还有一份承诺,不到点儿,绝不早走迟来,这是他的工作,就得有一点职业操守。在他的血脉里有一份自律,是对服务对象的责任使然。既然,这里有一个为民服务的摊点,就不能随随便便想来来想走走。要知道,即便是自由职业,完全可以自由安排,但若松松散散,三天大雨两天晒网。使寻他而来的人白跑趟,将失掉他人的信赖和选择。一定程度上是你自己砸了自己的饭碗。风雨无阻,有人没人他都守候到那个点,方才收摊下班。他只是普普通通众多劳动者中的一员,也如众多劳动者一样,肩负起一份劳动守则,扛起被人需要的责任。一股敬意从心底油然而生,身残志坚,善良温暖。残缺的身体也是母亲给的,养活自己,也要尽力照顾母亲,让老母亲安享晚年。
二
日子在指尖就这么匆匆滑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他的一天,在太阳暧暧地照满墙壁时开始,又在夕阳西下天色昏暗时结束。当然,几乎我们都是这样。
在他的鞋摊前坐下,看他沉默而熟练地修修补补。他的衣服基本上看不出原本的色,或本就是黑色,从领口处仿佛有厚厚的污垢,是在漫长而久远的日子里一点点地积累起来的。眼睛深藏在帽沿下,只专注他手里的活计。他毫无顾及地将要修补的鞋子揽进怀里,紧贴着那个蓝布围裙,然后,打磨,或粘或订或缝,再用刀切去多余部分,仔仔细细地完成每一道工序,一点也不马虎。
他是残疾人,坐在这里看不出异样。除了浑身上下一派脏兮兮的样子,还有默默地做活,似乎别无他求。
我多次去他的鞋摊,几乎与他没有什么交流,只是寂然地等他修好了鞋,付给他钱,之后,满意地穿着稳妥舒适的鞋子,踏踏实实地回家。可是,近两次坐在他对面,总想知道一些关于他生活的点点滴滴,因为,莫名的有一些感动。
我随意地问:“你买房子了吗?”
“我哪里买得起房子,租房子住。”我的问话似乎有点唐突,从他的声音里能听出几分淡然和嘲弄。
“你干这个几年了?”
“从二十岁就开始干了,已有三十四年了,我今年五十四岁了。”
是啊!他就这么摆一个鞋摊,风风雨雨三十多年。
我说:“收摊后还要自己做饭吗?”
“不做,买饭吃。”
我不想再问一些唐突或幼稚的问题了。显然,他是独自一人生活。
走来一个约三四年级的男孩,是放学路过,长得壮壮实实,一脸阳光灿烂,远远地就笑着问候:“爷爷好!”
他微微地抬了一下头:“放学了。”
孩子与他就这么擦身而过,温暖而又习惯地一声问候。看得出来,孩子只是天天经过他的摊点,习惯了这样的问候。透过孩子无比纯净而温暖的声音,让我看到了孩子内心的善良、纯洁和温馨,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屑,而是充满了敬意。
比起一些大人来,我们的孩子的确是最好的老师。任何劳动者,都值得尊重。总有人面对从事简单或脏累工种的人,会作为自己孩子的反面教材。总会说:“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就去修鞋、扫大街。”话语之中满是轻蔑和不屑一顾。
言外之意是不屑和鄙夷。社会需要各行各业的服务者,少了谁,我们的生活都将很不方便。
我本想探究一下他与这个孩子的故事。正好我的同事也来修鞋。她急匆匆地想马上修好,还要去接孩子。
他说:你放下,先去接孩子,明天来拿好吗?
她面有难色,说:还是这会儿给我修好了吧,只有这双鞋子穿着最舒服,再说我随便穿了一双鞋出来的,不好意思在人前走。
“这会儿有点看不太清楚了。”他这么自言自语着。
她对我说:“师傅的鞋修得好,还便宜。”
“是的,我以前是慕名而来,住得离这里远,特意找他修。现在,是路过,方便的很。他修鞋,你绝对放心,不用多说一句话,包你满意。”
说话的当儿,我的鞋已经修好。将掉了的底粘好,又在磨损处粘了一层新底。
我坐了这一会儿便觉得冷,而他不管春夏秋冬寒风酷暑都坚守在这里,挣取微薄的生活费,守候一份糊口的行当,服务于民。
交了钱,说了声谢谢!心底满是感激、感动。默默地祝福他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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