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下午,我常常独自坐下来,做点喜欢的事。纤手破新橙那种清明爽朗,能带来的,也就是手头的文字、手边的茶了。
我的生活似乎有点宅:小门小户的,软风徐荡,又慢吞吞,小隐向文字。偏离主流,好像有点。可有什么办法呢?写字和茶,是我迄今为止感觉到的――最美的生活元素。
有谁愿意舍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呢?
如今,周围的人,似乎都知道了我爱写字,我写字用的名号叫“苦茶”。一位本系统领导,因业务莅临我单位,到我办公室访“苦茶”。进屋环顾一周,叹道:“斗室半间,出的文章可不少哇!”我笑道:“这屋虽小,每天也人来人往,哪里出得文章?写字这种活儿,此处不宜。写文章,宜夜深,宜晨起,宜周末。”
没人知道,我写字有洁癖。一似老僧人定,不要音乐、不要人声、不要琐事挂心、不要人影在旁边晃。也有唯一我要的,我要的――是茶。
其实,是痴迷那一缕茶香。它能安神,能提心,能把紧巴巴的光阴,无限舒展开;能把“板结”的心情,浸润得柔软暄腾。顿悟和参透,就在茶浓茶淡之间。亮亮的屏,香香的茶,一溜儿豆一样的文字播下去,一行行,一行行。困极了,抛书而眠;残茶半碗,也在那边香着。真的啊,此时相对已忘言,唯有袅袅茗茶烟。
爱茶,但去茶馆茶楼不多。参加山荆诗社的编辑会议,去东篱茶馆喝过茶。一去,便喜欢。大约,灵魂里爱古爱静爱老爱旧的调调儿,跟那儿气氛是相合的:老石槽里养金鱼,古木门扇做茶几,老旧的桌子柜子书籍,连墙上的画儿,都疏朗、寂静、清远。
有幅饮茶的画,画上有浓浓松荫,飘逸老者,石为几,茶为引。石上茶盏似有热气,两人相对如有所语。童子在侧,挥扇煮茶,空中白云一抹一抹,身后青山幽深静远。
恍惚觉得画上情境,即是眼前写实。茶室没松、没峰也没白云,但茶盏里袅袅青烟,犹如松风,你我便是老者对坐。人老茶香,相对,皆同道,皆知音。我们谈斗茶的诗人,下棋的神仙,屋顶的天空,屋门外的世界;我们再说说平仄押韵和意境,诗的神韵、茶的神韵、做人的神韵。
就这样,我们在茶前相遇。又在无边际的谈论里,跟贤者遇,智者遇,也跟自己遇。满室清芬,正是一种灵魂的圆满。
我知道,能与茶并肩的,是竹的“清”,善画竹的有郑板桥。郑板桥画竹,更善摹竹风:茅屋一间,新篁若干,雪白纸窗,微侵绿色。此时独坐其中,一盏雨前茶,一方端石砚,一张宣德纸,几笔折枝花。朋友未来,风声竹响,愈喧愈静;家僮扫地,侍女焚香,往来竹阴中,清光映于面上,绝可怜爱。何必十二金钗,梨园百辈,须置此身心于清风静响中也。
“雨前茶”“端石砚”“宣德纸”“折枝花”,你道是写实吗?分明是一阕灵魂的清响啊!它们,跟竹子的魂魄、郑板桥的魂魄,是此呼彼应的。
我爱茶,却不谙茶道,所以算不得茶人。我知道,茶人饮茶是有讲究的。譬如周作人,譬如妙玉。前者说:“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这几行文字,合茶韵、带茶气、含茶意。后者道:“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像他俩所讲,精神上的契合,味觉上的细腻,我并不打算去深究细学,也讲究不起,权当一种生活罢了。
这种态度似乎类似周家老大,根本不屑于“喝茶”那个清福。当然,我如何能跟文豪并论呢?只不过有着一点点的相似。那个愤怒了一辈子的干瘦老人,懂不懂茶呢?懂的。他只是顾不得许多讲究。他写《喝茶》,着意之处不在茶,而在乎揭示社会痼疾。在他看来,麻木不仁当然不好,但感觉太过细腻,受不得一点痛、一点苦,处处讲精致、讲安逸、贪图享受,也同样是一个民族“牌号”即将“倒闭的先声”。据许广平回忆说,鲁迅几乎天天喝茶,他的日记,与茶有关的记录随处可见,如赠茶给友人、捐茶参加公益活动、与友人一起外出喝茶等等。
他怎么会不懂茶呢?
细论起来,近代文学史,周老太太真是一代“名妈”,两个儿子,老大是左翼旗手,老二是右翼先锋,两兄弟合成一幅中国现代文化版图。难得兄弟俩有同题的文章,却在清茶一杯里,析出了迥异的风骨。
这个时代,还有鲁迅那样的痴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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