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痴了一般地喜欢上了那些乡土味十足的文字,譬如路遥的,譬如史铁生的。即便是在网上读到那些与乡情有关的文章,都能生出万分的亲切来。
“趿拉着鞋”、“赤脚片子”、“娃娃家”……这些词语,读来,总能描出一幕幕熟悉的场景。
原来,我是意欲在他们的字里找寻到一点泥土的清香,在他们的字里想要重温一下渐行渐远的乡村生活。
乡村的日子是杂乱的,袅袅的炊烟倚着风扶摇直上,院子里一阵阵不知名的花香飘来,然后有母亲唤儿回家的吆喝声,有鸡鸣,有狗叫,还有屋檐前叽叽喳喳的燕儿叫,有一群人争着劝说邻居的吵吵嚷嚷,有扎着堆说三道四的女人们,还有庄稼汉子满身的汗臭味,时而说着几句粗俗的话,开几个并不高雅的玩笑。
那些年,我是十足的农村丫头;那些年,在黄土里肆意打滚,在水里光着脚丫疯闹,还曾经在庄稼地里追过蝴蝶;那些年,爬过一道道的圪梁梁,只为摘几颗诱人的酸枣;那些年,逞着强,和顽皮的男孩子们也比试着想要爬上那些高而大的树;那些年,感觉自己有点土得掉渣,穿过母亲打着补丁的衣衫,也扎过直棱棱的羊角辫。
那些年,一遍遍望着村口的那条大马路,多么渴望着从那里载着我远走高飞的梦,离开那山坳坳,我以为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
后来,那些年的种种被叫做了往事,被弄进了回忆里。
在我并不宽大的手掌里,倒也从来不曾在意过它们的遗落,以为那种粗陋的生活,像是脸上一块难看的疤,越早去之越是开心。可是,就在很多年后的今天,我竟然深深地怀念起了那些日子,那些碎而杂乱的往事轻轻一拼凑,怎么就成了一朵美丽的花,开在了心上?
1.远去的日子,有着一些信仰
记得,曾经的人们,多多少少是有些信仰的,尤为过年的时候表现得突出了些。从腊月二十三的小年说起,传说那天灶神奶奶要上天去传达这一年来人间发生的事情,于是人们为了让她能在天帝面前说些好话,便供奉给她麻糖,用以粘住其嘴。我记得每到二十三的傍晚时分,母亲就跪在灶门口,点燃三份黄表,然后磕三个响头,嘴里念叨着:灶神奶奶,您老人家上天后千万好话多说,坏话少说。
接下来的日子,父亲就从村子里的供销社买回许多的窗花,还有白麻纸,我们要糊窗户了,看那牡丹富贵图,再看年年有余,全部是有着极好的寓意,要么,剪几个喜字,福字,也可以贴上去,总之,要过年了,窗户一定要换上新的。是的,窗户要糊新的,墙要粉刷,玻璃也要擦得干干净净,被子更要拆洗一遍,每次干完这些,家,变得焕然一新。我总能看到母亲站在那里,露出来的笑容。
母亲对这些要求很严格,她说辞旧迎新嘛,就得把一年的不好全去了,一年才一个大年,该做的就得全做好。
到了二十九,更是忙些,一大早母亲就做好了要贴对联的白面浆子。吃完早饭,父亲带着大哥二哥扫院子,贴对联,下午,母亲把换下的旧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给我们找出渴盼以久的新衣服,然后,她又忙活着准备晚上用的东西去。
晚上,除了熬夜包饺子,最重要的就是母亲和父亲在凌晨的时分,端着事先做好的七样素菜,跪在熊熊燃烧的旺火前虔诚地敬着黄表,然后磕头,母亲说那是接新神,一年初始,迎接来新神保佑全家平平安安。而那个旺火于我们当地来说更是过年必备的,也许是因为山西盛产煤碳,反正打我记事起,大年二十九的下午,父亲就用一块块精挑细选的煤碳垒成一种d形,中间架空,用来放柴禾,新年的钟声响过,炮声隆隆中,父亲便点燃旺火,然后我们围着旺火转啊转啊,意想着转来新一年的好运,也烤去旧一年的所有不快乐。
我的印象中,整个腊月都是忙碌的,母亲忙着她家里的活计,父亲也忙着他的事情,杀羊宰鸡,做豆腐等等。还有二十九的下午,要把祖先的牌位供奉起来,然后去坟地把逝去亲人的魂灵请回家里,我们叫:“请祖宗”,就这样,在家里供奉上半个月,好酒好肉,供上,磕头上香,都免不了,然后只等正月十六下午,便再送了走。
母亲一直要求我们大年初一戒一天的荤,说是可以免一年的灾,甚至那一天不让我们出门去,就乖乖呆在家里看电视,闲聊,就是睡觉也行。
到了初三,就全家出动,去“迎喜神”,拿上炮子,黄表,香,朝着村子里的老先生掐算好的方向走去,这件事情必须要在上午完成,人们你去的,我回的,步行的,开车的,倒也热闹。行至目的地,跪下,烧香,磕头,然后直接回家,这样就意味着迎接着了心中的喜神,这一年定是喜事连连。
其实,细想,这一切都没有什么,也近乎是有些迷信了,然而,怎么能不说那个时候的我们对天地是存有敬意的?对世界是还以礼节的?总是,在心中有些敬畏,有一些约束,有一些信仰。
那个时候,我们穿好新衣服,就约着小伙伴们一起去亲近的邻居和亲戚家窜门,进了门,喊一句七大姑八大姨,或是大爷大妈,磕一个头,就是拜年了,其实也就是想要几块糖,还有一些新鲜的吃的罢了,然后出来互相比比谁得到的赏赐多些,回来还要和母亲唠叨谁家大气谁家小气。
而正月,母亲必然要做上许多的饺子,备上好多的菜,说是要请人,那些平时来往多的自是不必说,来往少的,但凡是有交道的都会请来。感觉,平时不亲的人,联络着联络着也就亲了。
只不过,现在越来越嫌之前繁琐,能省的全部被扔进了历史里,年也过得越来越干巴巴,除了几口向征性的饺子,就是一台晚会。一切都显得没有激情,没有兴奋的劲头,依然各自按着手机,玩着电脑,演绎着一个人的精彩。
曾经的朴素被更多的华丽装点,曾经许多的善良被冲动抹杀,人和人之间原本的热情被更多的冷漠取代,世界热闹了,人心却孤独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中的信仰和敬畏没了,是不是因为精神的束缚越来越少了,只是,我越来越怀念曾经那种安然而简单的时光,天很蓝,云很白,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清香。
2.乡村的生活朴素而散漫,却有一种深刻而真实的快乐
原本对于节令并不敏感的我,而今更是眼无春秋地过着每一个日子,季节,于我来说没了太多深刻的意义。
因为我再体会不到春种的喜悦和秋收的兴奋,我亦听不到夏夜蛙叫,更感受不到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看着母亲一针一线缝补衣服的闲适。我的眼里除了高楼就是汽车,除了整齐的风景树就是干净的马路,除了匆匆的人流,就是一座座人工建筑,总感觉,太过做作,太规矩了些,像持着戒尺摇头晃脑的老夫子一样。
如此,悲喜,变得像记叙文一样平和,而没了诗的平平仄仄,没有了跳跃的感觉,也远远不够生动。
最喜,乡村的夏夜,一伙人坐在那里闲说瞎笑,没边没际地乱扯着,有的从家里端着饭碗就跑了出来,有的赤着脚丫子,光着膀子,一群顽皮的孩子追打着,或是扎着堆偷来人家的麦穗烧着吃,那味道怎么就那么美呢?
最恨的,倒也是夏夜,每每被可恨的蚊子叮得一个个大包鼓鼓的,痒得人真想抓破了皮肤才甘心,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拿出母亲早已晒好的萘,点起来,炝得那些可恶的蚊子再不敢近前。
秋天来了,为了多赶赶工,生怕天气生了霜冻,地里的山药蛋就全部报废,很多时候我们中午就不回家了,早上走的时候母亲就装好了火柴,带了几颗大葱。父亲特别会烧山药蛋,他从野地里捡拾一些柴禾,最好是树枝,耐烧些,用石头圈一个小圈儿,点着,把现刨起来的新山药蛋放进去,不时续点柴禾,当然不能火大了,就要那种温温热热的样子。约摸差不多了,我们就用小树枝棍把山药蛋挑出来,左手倒了右手,右手倒了左手,烧得嘴里一个劲儿直吸气,可就是这样,依然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剥开它们被烧得黑焦的皮,里面可是酥酥得,沙乎乎得真真好吃。当然,吃完了,嘴边自然黑得可笑,脸上也不免会被连累得一片一片全是黑。但,瓦蓝瓦蓝的天空有几朵浅淡的白云随意地挂着,我们坐在广阔的田野里,吹着微凉的秋风,看着满眼的庄稼或高或低,一边就着大葱,一边吃着烧山药蛋的感觉,可谓是享受!
时至而今,母亲仍然坚持着地里种着各样的庄稼,就为了让我们吃得放心些,她也偷学来了一个流行的词语:绿色食品。她总说家里种的全是绿色食品,吃着放心。
是的,吃着,除了放心,还有暧心。
有如饭店里的饭,初吃,感觉香,久吃,总生出些腻味来,远不及自己在家里做的爽口,就算粗茶淡饭,只要是自己亲手做的,总也是感觉可口可心。
逢年过节,我还是喜欢回到村子里。
说是对过往的一种怀念也罢,还是对都市生活的一种排斥也好,总之,大碗的菜,大盘的肉,一大家人坐在宽宽的炕上说说笑笑是我特别喜欢的氛围。
从这个屋子里出来,再到那个屋子,或是在宽敞的院子里跑来跑去,时而瞅瞅那些绿油油的菜苗,时而抬头看看满天的星星。就是晒晒衣服都感觉那样痛快,大大的太阳,肆意的风,随便抖动手里的衣服吧!大可用力地抖,不用担心楼房的阳台被弄得尘土飞扬。每每那时,我就感觉是一个摒住呼吸好久的人,终于可以大口大口呼吸了似的。
有几个邻居过来窜门,问这问那,说说你长,我短,一种久违了亲切扑面而来。再有过年的时候院子里可以极尽所能地张灯结彩,大红的对联张扬地挂满了院子,喜庆的气氛被烘托得浓郁而热烈。
有时,我还会爬在墙头上瞄着看邻居家在做什么,被他们发现,然后哄笑一番。弯腰在西红柿地里摘一个七八成熟的柿子,咬一口,酸酸的,甜甜的,那种新鲜润口的感觉,永远是菜市场里找不到的。
3.怀念,是一种心情
记得史铁生有一句话说的好,我记得那时一看到就入了心的喜欢着,而且我也很喜欢把那句话一遍遍地用在我的文字里。
他说:人的故乡,并不止于一块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种辽阔无比的心情,不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这种心情一经唤起,就是你已经回到了故乡。
所以,有的时候我们的想念与怀念也只是一种心情,一种对美好与淳朴回归的期许。
那些旧年时光的乡村生活,早已随着生命的苍老,像青春一样渐行渐远。而脚步越远,思念越深!
我们怀念着那种生活,怀念着那种生活的简单与自在,怀念着那些纯粹与真诚,也怀念着平淡与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