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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碎生活散文

2019-05-02    作者:    来源:

  【一】

  19XX年至2001年10月。

  我的生活,我的夜晚,想起来,它们大多与以下一些名字有关――艾菲尔,西雅图,零点,城市部乐,世纪2000,天上人间,1779,维也纳,维多利亚,伍德堡,圆缘茶,假日茶,香格里拉,莱茵阁,秀玉坊,巡洋舰,黄飘带,这是些酒吧茶吧的名字。

  其间我常去国际大厦底层的“西雅图”酒吧――在地面以下,一个位置有些特别的酒吧。坐,一坐就坐到12点。那是个单纯的酒吧,就喝酒,听歌,聊天。现在它变了,令人伤心地变。提供的服务多了,搬到地面上来,名字改成“西雅图休闲会所”,招牌灯异常地闪眼睛。我去得越来越少。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每次都是固定的朋友,我们话说得很少,也不玩其他游戏(纸牌、跳棋、智力玩具),一直就听那里固定的乐队演唱。乐队名字也很特别,叫“惰性元素”,在大学里就成立了,主唱长得矮矮胖胖的。他们唱自己挑选的歌,也唱我们挑选给自己的歌。还有一个叫阿莲的女歌手,长发,声音哑哑的,像田震,后来没有原因地不见了,我问过好几个服务员,她们也是新来的,只是说去其他地方唱了。

  在酒吧里总有一种感觉,强烈地缠绕着:就想这样一直坐下去――周围有人畅怀地笑,有人聚头私语,有人小声哼唱,还有人像我一样木然,脑子里不知在翻转些什么。只有想到明天要起早床上班,才在心底惊一下,说好了,12点准时走。周末才可以呆得更晚。这样就有许多次夜归的经历,累积成生活里的一些元素。像2000年的3月,天气不依不饶地阴霾着,雨一直悠悠地下,这和“西雅图”里温暖、叫人迷醉的感觉形成鲜明的对比。每次走出来,总忍不住打两个寒噤,裹一裹衣服,思想在这一刻也被冻醒。又是夜归,走在墨黑一团的夜里,无论高兴、沮丧的心情都会无限制地被分解,不知道要蔓延到哪里,更不知道已经蔓延到哪里。一切都是不可知的,只有脚步移动,朝一个熟悉的方向。

  有一次打的士,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下来,撑开伞,走到租居的那幢80年代建筑里去。我的小屋在那里。夜是无比的静谧,除了雨的声音,这个世界把身体的安静交给了夜。收伞,准备上楼。突然楼梯间角落里的一团黑影把我给震住了,带着无比恐慌的我站在原地没动。我不认识他,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埋着头,蜷缩成一团,旁边放着两个旧式黑皮包,鼓鼓的胀开旧式拉链。也许是我跺脚上泥水的声音把他给惊醒了,他抬起头,面容憔悴,用茫然的眼神望着我。我们互相都怔住了似的,半分钟后,他意识到了我的担忧,挪动了一下,身体弄出的声音哗哗地响。在我怀疑他是否有不轨企图之后,我轻轻地安慰并鼓励自己从他身边走过,拐弯上楼,但我有所准备,潜意识中是一场搏斗。

  后面还是夜晚,一切都很平静,什么也没发生。也许让人失望了,但我久不曾发生的失眠涌过来。不知道他是谁,来这里找谁;是找不着地方,还是谁不在家;或者他已选择在楼梯间的角落栖息一个晚上。这里不是很干净,可看上去这个夜晚是属于他的“温馨”之地……习惯性的疑问搅拌着头脑,不知何时才昏沉地睡去。第二天清早,我上班经过昨夜男人坐的地方只看到了一滩隐隐的湿迹,人已经走了。

  就在那事发生前不久,收听过本地的一个谈话节目,讲一个陕西农民拾到一个丢弃的皮包,有一万块钱有证件有存折,他打电话给失主。包是失主被盗走的,不相信有此等人,就约了农民送到成都。农民由他弟弟、弟媳陪着到了成都,一去就被警察逮住了。直到农民掏出一万块钱,失主才感动了,受不了的。这事在办公室讨论过,都说遇上谁是失主,都会受不了。这世界还有这种人,不相信,不是自己亲历难以相信。然而这又说明了什么,不就是人与人之间多了猜疑,少了诚信。回到那个雨夜,要是我让那男人进入我的房间,如果他是个善良的人,首先他不会相信我好心的邀请,还担心年轻的我对他有所图谋;如果他是个善于制造假象和利用别人的好心干坏事的人,我又会怎样呢?我对自己没有一时冲动将那不知来历的人引进自己家门的做法,是感到庆幸,抑或是伤感

  一个人会经历许多的雨夜。这个雨夜被记住是因为它的特殊,因为遇见一个人,一个令别人浮想联翩的人,一个在恶劣天气的夜晚无“家”可归的“弱势者”。面对夜间遇到的“弱势者”,让任何一个善良的人更加迷失方向。因为是夜,掩住了许多只有白天才能看清的表征,添了几分伪饰和犹疑;因为是夜,所以我把自己裹紧,担心伤害白天疲累的心。

  【二】

  20XX年,享受阅读带来的喜与悲。

  人往往是一不小心就掉进文字的泥淖里。比如读到一位女作家的一篇随笔,慢慢就被她渲泄的情感同化了。她议论着关于同学的话题,直白地说她和昔日同学已经是同也不同,学也不学了。

  毕业前夕,校园里最常见的就是一伙子同学涕泪满襟,彻夜不眠,信誓旦旦地约定“年轻的朋友们,十年后相会”;你拍着我的肩,我搂着你的腰;在小酒馆里觥筹交错不醉不归。可过去七八年了,我和那些同学的联系越来越少,几近杳无了。也不知是谁先冷落谁,似乎有些心照不宣,似乎变得无所谓起来。思想这东西的变异指日可待,而感情的变异是叵测的。

  难得有个小有成就的同学出头,在去年组织了一次同学聚会。时间早早地定下来了,是一个节日。可临了,还是有几个在这座城市里的,因这忙那忙,很遗憾地放弃了。来了的看上去很高兴。聚会是在一家叫“在水一方”的茶吧里举行的,名字很富幻想,环境也挺适合畅谈,也很贴切我们的心情。大家没有顾忌地叙旧,谈工作、理想与生活里的烦恼和快乐。其间,我们的说话不时被来电中断。手机“嗡嗡嗡”、“哆来咪”此起彼伏地响起,哪个接电话,大家都会不由自主地望着他。看着他接完电话,话也不知说哪里了,于是又变换一个话题。换了多少个话题我记不清了,这般过了两三个小时,有的人接了电话便抱歉地说无论如何得走了,有急事或者是领导催办个什么的,最后一句话像约好了似的,都是“以后电话联系”。然后是有号码的相互传给没号码的,大家的通讯本上又多了些陌生的长串长串的数字。聚会在言未了兴已无中散了。

  还有一个同学没来。幸好没来,避去了尴尬。前些日子,我去一所学校参加培训学习遇见过他。那学校的硬件软件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冬天几百平米的礼堂里因为暖气开放,不感到丝毫冷意。那同学就分配在这里,听说满心想着往上爬。我们也好长时间没联系,原想借此机会叙叙旧,岂料遇到时打个照面,寒暄几句他就行色匆匆地穿梭着,像不认识似的。听台上作报告,他大大咧咧地到主席台上端茶进水,交头接耳,显得和那些领导熟识得很。当然,我不能肯定他这种“做作”是故意摆给我看的,但他的行为里透出的骄傲和矜持是明摆着的。学习结束,我立刻走了,心中的悲意在寒风中愈吹愈浓,现境里我的那些东西怎能“高攀”上他呢?真是同也不同,学也不学了。

  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即使捆绑住也还是不同的。每个人都会走自己的路,道不同不相谋,之后又是各奔东西了。我读师范时班上的五十一个同学,除了一人不明就里地离开我们外,其余的都还健健康康地生活在世界上,守着自己的“田地”,耕耘着,有的结婚生子,有的还没开花结果。在电话和网络的时代里,我又不知道怎样去拨通、连接上同学的那根线。

  也许哪一天,在大街上遇到一位同学,却面面相觑,对方的名字无法从记忆库里找出来,搜索引擎的结果是“查无此人”,若果真如此,真是人生一大悲事。同学在一起,就像书架上一摞书,崭新得一模一样,书进了各自的包,命运就无法言清了。同学之间说声走了,就作鸟兽散了,再聚成了一件遥远的事。同学到底是――两个人的生命在某一段时间里的短暂相遇相随,还是曾经拥有了心灵上的磨合而意味着天长地久呢?我满心希望的自然是后者。

  【三】

  20XX年冬天。

  雪在我们热切的目光里一直没有飘下来。

  关于那只鸟是三四个月前的事了。令我困惑不解的是,为什么在夜风包围的冷冬之夜,我突然回忆起那天的细节。事情发生时我以为不重要的,都涌到记忆的门口。

  那天我走进教室时,感觉到了弥漫着的异样。特别是刚跨进门槛的那一步,学生们的目光似乎没来得及从某一点上移开,看得出他们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活动,努力镇静着,可脸上有一丝挂不住的紧张。我没有去想象他们的秘密,三年来彼此间的信任取代了怀疑。终于下课了,学生们一窝蜂地围上来叽叽喳喳地捧出一只鸟。他们强烈要求我帮助这只鸟,我有些犹疑,可还是答应了。

  鸟是一个学生在上学路上捡来的,鸟受了伤,一只脚瘸了,另一只脚站不长久,立会儿就倒下了。我给鸟找来一只废旧的纸鞋盒子,学生又拔了些草、树叶,一个学生不知从哪里给摘来些小野花,红色黄色紫色的,铺在盒子里。学生们围着说,鸟儿的家真美。

  那天阳光出奇的好,用得上“灿烂”一词。整整一个上午,我放弃了办公,就琢磨着这只鸟。我看着它,它也只是看着我。我们的眼神相遇时,我感到一种目光,咄咄逼人。它的眼睛虽然小,但瞳仁里能看见白色的亮点,看得到某件事物在它眼球上的影像。好几个同事不时地放下手中的活儿,过来逗一逗鸟儿。于是,鸟就东躲西藏地、瘸着一只腿在盒子里左窜右跳,有几次它很好强地使足力气蹦出了盒子,落到地上,躲在办公桌的角落里,不愿和大家见面。

  整整一个上午,我放弃了办公,陪伴着这只鸟。每到课间休息时,就会有大胆的三五个学生喊报告进办公室来看鸟儿,更多的学生只能围在门口,轰散了又聚拢了。换了平日有的同事早要叫嚷这群孩子的不是了,可他们也被这只鸟吸引了。

  这是只美丽的鸟。黄色的羽毛上点缀着其他颜色组合成的小点点,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四处乱瞧,闪烁着恐慌和好奇。学生们商量着怎样取个好听的名字,怎样准备中午的食物,争吵着它最喜欢吃的是什么,或者该成立一个班级养鸟小组。这就是孩子的天性,少了成人的那份冷淡,多些纯真和善良。

  下午,鸟儿看起来好了不少。它精神十足地站在盒子里,虽然腿一只高一只低,可伤痕看不大出来了。喂食物的学生向我叙述着他的发现和遇到的难题,我以为它会在学生的精心照顾下渐渐地好起来,可就在放学前的那段时间里,鸟儿卧倒了,不声不响,眼神散淡,失去了光采。我猜测着鸟儿的不幸,又幻想着它能侥幸地逃脱。前后变化的迅疾让我们手足无措,只剩下默默地等待。几个学生在一旁焦急地说不出话来,望望我又望望鸟儿。鸟儿生命的脆弱最终带给孩子们的是一种打击,鸟的死亡破灭了孩子们心中美丽的向往。

  这鸟,至今我叫不上名字。我以为它叫黄雀,可一位同事说它是白头翁,我没法去查证。直到它死去,我亲眼看着它抽搐着,完成生命中最后一秒的悸动,传递给我心灵极大的触动。孩子们找了花园的一处埋葬了鸟,以此来安慰内心的伤感。许久以来疏忽着身边生命存在是种幸福的我,从孩子们那里――获得某种意义,关爱另外的生命也是在关爱自己。

  【四】

  20XX年元旦。晚上。

  手机响了,先是振动,然后是音乐。

  你别再哭了,我说。

  人死不能复生,我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这是我说的第三句话,也是在那个长达二十分钟的电话中的最后一句话。我还说了些什么,我只记得上面说到的这三句。

  这个电话与死亡有关。某个熟悉的人死了,电话告诉我一切,我讨厌电话。其实我一直很少也很害怕参加别人的葬礼,望着熟悉的面孔在黑白的影像中定格,知道他们匆匆离去后,就不再回来,压抑的气氛足以令人窒息。曾经读过一本叫《五色死亡》的散文集,里面记叙了各式各样的与死亡有关的人和事。不过他们都很遥远也被文字渲染得令人感觉死是美好的,竟然有这么多人和文字记念着。

  生老病死是自然的,意外的事情难以避免,许多的出乎意料总让人手足无措地心碎。

  刚刚接听完的长途电话,使得在元旦这个本应该高兴的节日添加了悲伤,简单宁静的心情顿时复杂悲痛起来。电话那头是我一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他在电话里哭诉着一个噩耗,声音哽咽,仿佛什么在撕裂他的心。五天前,我在火车站送他去广东中山市,他弟弟因车祸躺在医院昏迷了两天,还没醒来。肇事司机逃走,线索几乎为零,那家台资工厂好歹出了一万多元医疗费,等待同学的一切是未卜的(弟弟的医药费、安葬事宜……)。我想不出这种灾难为什么要降临在他家里,本来经济拮据的家庭因此笼罩着更多的忧伤。彼此之间实在太熟悉了,想想再见不到一张孩子似的脸,电话这头的我好几次眼泪涌出眼眶,顺着黑色的话筒柄淌下来,晶莹、滚圆,着地就碎了。

  同学两次高考都是几分之差而被拒于大学门外,家庭条件差,供不起自费,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父母靠平时给镇建筑工程队做些砖瓦活挣点碎钱,弟弟初中毕业出去打工有五年了,五年间没有回过一次家。听说他干得挺有出息,当上了车间质检班班长,月薪有一千二百多元,每周六、日休息(这于靠体力打工已是不菲的待遇了)。同学和我见面后总会聊起他弟弟,现在他能够安心在家里自学电脑,动力和经济援助都来自弟弟。每月的汇款单都让他信心倍增,弟弟也以在外几年的阅历为兄长描绘着生活的美好蓝图。他还曾经谈到过一个计划,属于两兄弟的宏伟计划。可是,计划中所没有的情况出现了,―个没满二十岁、一个关心父母兄长、对未来充满希冀的生命,不经意间辗转于车轮之下,奔赴另一个世界。

  哀莫大于心死。我不能形容这悲哀有多大,但我感受到它已将同学一家,连同我重重围住,缓不过气来。仿佛看见一件昂贵的玉器“砰”地落在地上,无从收拾。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死亡。从没有呼吸心跳到脑电波消失,但我束手无策。

  “为什么,上天为什么不先拿走我的命。

  “我的亲弟弟,再也见不到他了。”

  同学的心一次次携带悲痛落向谷底,而我没有工具和材料,去修复他破碎的,被死亡的情愫缠绕得严严实实的心。这种修复只有他自己才能做到,把悲伤、痛苦抛弃在时间的角落,然后上路。

  人活着,不能因为生活中的变故而倒下,死者希冀生者的平安与辉煌,生者不能活在死者的影子里。我多么想安慰他,可那瞬间我的头脑也是闹哄哄的一片杂音,只有死亡两个字像吊在绳索上的铁环,来来回回地碰撞着。把“死亡”留给昨天。虽然活着曾经心碎,但不能心碎地活着。心碎只是生死场上的一支插曲,而不是主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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