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冬月二十几了吧?一大早起来,院子里那堆山草变得洁白,耳根和脸都感受到了强烈的疼痛,是冷气割的。哦,又是大白头霜。
冬生缩着颈子,双手捂着嘴哈热气,四下里瞧着。院子外的山坡上,那些树雾蒙蒙的,泛着白气;没树的山草和院子里一样,一片白,好像下了一场小雪。还好,没有雾,不然今天这车还不好骑。
“妈!”“哎――喊啥呢!”冬生妈在厨房里答应着。冬生走进门,门里塞满浓雾,根本看不见妈在何处。“妈,你在哪呀?你干嘛呢?”
“在这里。看不见呀?我也看不见你娃呢。天冷,这热气从锅里一跑出来就这样了。不过,挺暖和的。来吧,来放几把柴,烤烤火。”“还煮什么呀?”
“烧点热水烫给小猪吃的,饭早煮好了。”还真是,这厨房里挺暖和的。
冬生长这么大,还没有尝过这厨房的暖和呢。放好柴,他就把手伸到灶口边,这里有火冒出来,他边烤火边说:“煮饭还好嘛,不冷。”“是不冷,到了夏天呀,你回来尝尝这味道。”冬生妈边说,边挑桶去装猪饲料。“妈,我来。”冬生起身。“你坐着,我自己能做。”
“妈,我来吧。我不用挑,两只手就够了,利索。”
冬生,一米七的个子,那两根手臂粗壮结实得像牛腿。他几步迈进饲料房,两大桶饲料被他晃晃悠悠地提进厨房来。“怎么样?妈!哪里那么麻烦还要扁担!”“哟,长大了能干了,有力气了,在老娘面前显摆来了?”妈笑着说,低头一看,两桶全满了,埋怨道:“这么大了,做事不动脑筋,装这么满,水装哪里呀?”“还真是的。”
冬生应着,几步迈进饲料房,把换上的两半桶饲料轻飘飘地提进厨房。冬生妈把热水舀到桶里,和好,冬生几步就提到猪圈边了。冬生妈看到有力的儿子,一直笑眯眯的。“冬娃,你干脆不读书了,就在家。你看,有你在,老娘轻松多了。”“好呢!等一下,就给爸说。我说,妈不让读书了,让我回家来养猪。看爸怎么骂你。”
话刚落口,冬生爸扛着锄头回来啦。“骂什么呀?你俩娘母吵架了?”
“没呢,闲聊。”
“哦,冬娃进步了?知道和妈聊天了。”
“爸,有你这么贬低人的?好像我和妈是仇人。爸,这么冷,你干什么去了?”
“我去把那几块桃树地周围的草除一下。没有草,那些虫子也没法躲,来年地里的虫子少一些。好了,吃饭,吃啦好早点动身。”
今天是冬生外婆的生日,只有父子俩去,妈得留在家里,有两窝小猪崽呢。平时就是妈喂它们,那两窝小猪崽就像他冬生小时候一样离不开冬生妈,这些家伙又娇气,换个人照料,可能一天就出问题。冬生从屋里推出摩托车,妈拿着头盔跟在后面。
“冬娃,还是我骑吧。老爸皮粗肉厚,耐寒力强,平时跑惯了。”冬生爸把手伸向车龙,父子俩争着骑。
“不呢,爸!今天我骑,我有皮手套呢。”
“哎,争什么争?只有一个头盔,你俩爷子谁戴?”妈一手挑着头盔,看着父子俩。“给娃吧,细皮嫩肉的,霜风一吹就是冻疮。”爸一点没犹豫地说。
“妈,给爸吧,我有耳套呢。”
妈把头盔伸向冬生爸,冬生爸一把推开,说:“给娃,那耳套护耳不护脸。”妈又伸向冬生。“给爸。爸的耳薄,没茧,也要生冻疮的。”
“到底给谁呀?你俩爷子收拾我呀!我手都软了。”妈似嗔似怒,却藏不住脸上的笑意。“那好,给我。”儿子抢过头盔,“爸,你给我过来!”
“儿子咋了?吵架打人?语气这么凶?”
冬生爸靠近儿子。冬生从衣兜拿出绒毛巾,缠在爸头上,然后把头盔扣在毛巾上,快速系好头盔带。“爸,有毛巾不冰人,这是你教我的。坐好,我要走了!”
“别,等一下。”冬生爸边说边取头盔,“娃,你戴。脸要生冻疤(儿话音)。”
“谁见过脸上生冻疮的?”
“你没见过,我和你妈见过。起了僵疤,你娃说不上婆娘。你戴吧。”
“那才好呢。有人当不上爷爷了。爸,我才不信呢。你戴!”爸还是要取,冬生按着爸的头。
“不行,爸!今天我是大人了,你得听我一回,让我找找大人的感觉吧。听你的,听了十几年了,有点受气。今天就让我报复你一下,让我出出气。”
爸的手还不听话。冬生按住爸的手,“爸,你再动我真火了。你今天必须听我的。况且,你们说我是雪天生的,哪有雪天生的还怕冻?上车后,你抱住我腰,把手放在我腰包里,暖和。这是你说的。”冬生边说边拍着两腰的衣兜,他还真像大人样子,还真把他爸当小孩子了。
“别争了。你就听娃一次吧。改天再买个头盔,头盔少了。”冬生妈笑着劝他爸。“妈,不少呢。你和爸都是我的头盔!”
“你娃尽贫嘴,这是啥比方呀?快走吧。”
“好吧,听你们两娘母的。娃他妈,快把我那长大衣拿来。哦,还有那条厚围巾。”冬生妈转身就从屋里拿出来,看来是昨天准备好了的,只是刚才父子俩一闹给忘了。冬生爸接过手,把围巾伸向冬生,冬生习惯地把头低向父亲,父亲熟练地给冬生系上围巾。冬生爸又拿大衣,冬生一仰头,没对呀,爸没围围巾,咋自己倒系上了?他伸手要解。“干啥?造反呀?真以为你长大了?”说是骂,还不如说是说笑呢,冬生爸的骂声里除了笑,没有一点怒气。“好吧。听你老的。不然你老就没威信了。”
“来,把这大衣穿上,遮遮膝盖。”冬生爸双手拉直了大衣,等冬生伸手,冬生习惯地伸出双手,边穿边说:“爸,没用的,我骑车呢。”
“谁说没用。穿上就知道了。”
车发动了。速度不快,这是冬生父亲教的,骑车不要抢时间,安全重要。这也好,便于父子俩边走边说话。
“爸,小时候我上学,每天都是你骑自行车送我。我会骑自行车了,你也送。我读高中了,五六十里路,你就骑摩托车送。我说我自己赶车,你说你就要送,让我必须听你的。爸,那时我觉得你真霸道。”冬生爸把脸贴着儿子的背。
“是吗?不凶,镇不住你小子。”
“爸,我够听话的了。哎,爸,你脸贴在我背上很暖和。”
“我也暖和呀,风吹不到我脸上。”
“那就好。爸,每次你都要我戴头盔。我知道,戴上,一是安全,你怕我摔了,你是想摔着你也别摔了我。我还知道,路上灰尘重,你怕我头上脸上都是泥。这冬天还确实防冻。我那时呀,也自私。我想,反正你不进学校,路上的人看见没关系。我那样子进学校,不被同学笑死才怪……”
“你娃懂就行。”
“冬天呀,你总是把我的双手拉到你腋窝下,说暖和。热天,你就让我把手放到你肩上,说风大,凉快。还真的。爸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就傻了,这是常识呀。”
“我可是从你身上学到的。每次到了校门口,我让你到寝室洗洗,你说不用了,脏,同学笑。可看着你那样离开,我很难受。你知道你每次到学校时的样子吗?要是你和我妈耍朋友时就那样呀,我妈准不要你。”
“咋不知道。每次送完你上学回家。你妈就贴着我看,把通身看遍后问我,你是谁呀?你找谁呀?我说,你男人不在家,我来找你的。说着,你妈已把水端出来了,一边拍我身上的泥,一边说,快洗一下头。像这种天气呀,你妈还用手捂着我鼻子,说:‘看你那鼻子,都成泥巴里的红萝卜了。割下来烧肥肠还能吃一口。’……”
“爸,每次弄得那么狼狈,你干嘛总要送我呢?”
“还不是想和你多呆会儿,一年里我两爷子在一起的时间多短!你妈还闹意见呢,说她也要把车子学会,学会了她送你。”“不用了,等我拿到了驾照,我用小车接送你们。”“那倒好。我和你妈盼着呢。”
“爸,你以后骑车,一定要戴头盔哟。”
“戴呀,肯定戴,每次都戴。一戴上你娃戴过的头盔,就闻到你娃头上的气味,老爸就高兴,不让我戴,我还不高兴呢。”
冬生一下刹住了车,双脚撑住车子。回过头,盯着父亲,双手扶了扶父亲头上的头盔,眼里开始有了泪水,他赶紧回身又开始赶路了,他怕父亲看见。他知道,爸妈就是他冬生的头盔,他冬生呀也要做爸妈的头盔,让这冬天呀冻不着爸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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