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儿姊妹五个,上有两个哥哥福来、福生,一个姐姐喜鹊,下有一个妹妹娇儿,姊妹几个的名字都带着父母美好的期盼,唯独扣儿的名字,有点随意,据说她一生下来就特别瘦小,能放在成人的一只棉靴里,为了好养活,也因为特别小巧,给她取名“扣儿”,说来也怪,她竟然奇迹般健康地长大。
我和扣儿相处最多的时间是上小学的时候,她虽然大我两岁,但在一个年级。那时,我们买不起书包,都是母亲或姐姐们亲手缝的,上学第一天,我和她的妹妹娇儿都背上了新做的花布书包,只有扣儿,捡他哥哥福生的,蓝灰色还带个大补丁,即使这样,开学那天,扣儿依然憨憨地笑的很开心。
那个年代,学生几乎没课外作业,放学后都在帮生产队做些农活或给家中打点猪草、柴火,我们有句鲜亮的口号“我是公社小社员”,每天泥土灰脸,兴高采烈,每每想起儿时的样子,能在梦中笑醒。春天,我们的碎花布衫与花儿一起开满山坡;夏天,我们与鱼儿一起在清清的水湾里扎猛子捉迷藏;秋天,我们抱着、烧着、啃着田里能吃的瓜果李桃;冬天,我们抹着清鼻涕在河面上溜冰、在芦苇荡里找鸟蛋……,总之,小学时候,学习成绩很淡化,那些汉字、数字在我们的游戏中就融会贯通了。我想,那也是扣儿一生中最最幸福的时光。
那时,没有收音机,更没电视、电脑,自编自演就成了我们乐此不疲的游戏。我们女孩子最崇拜的戏剧人物要数喜儿(歌舞剧白毛女中的人物),最恨之入骨的就是黄世仁了(恶毒的土财主)。我们虽是孩子,没有道具,但我们有我们的办法,用一种叫蓖麻的叶子编成喜儿的长辫子,用烧火的草木灰涂抹黄世仁的脸,一招一式,有模有样,这时,扣儿就是我们最忠诚的观众,她也是我们最信任的道具管理员,给喜儿扎辫子,给黄世仁抹脸,总之,杂活大多都是扣儿做,虽然不曾有她的角色,但她每天都乐呵呵的,没有了她的小团队,总是显得有些凌乱。
小学毕业后,因扣儿家中拮据,无力供姊妹两个上学,扣儿就辍学了,她把上初中的机会让给了妹妹娇儿,13岁的她就开始给家里挣工分养家糊口了。小时候还不懂得什么叫同情,总之觉得心里空空的。放学后,有时也去找她,但她总是忙个不停。偶尔在打猪草的时候碰到她,我们就硬拉她玩一会儿,但她总是说“你们玩吧,马上就来”,但她从不停下手里的镰刀。因为她要砍比我们多得多的猪草,才能给父母交账。看着又黑又瘦的扣儿,童年的心里会有些愤愤不平,总觉得她的父母对她不好。现在想来,贫寒的家庭或许就需要某个成员作出牺牲吧。再后来,我上了高中、大学,就更少见到扣儿了。
我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听说扣儿经媒人介绍找了邻村的一位退伍军人,家境虽然贫寒,但小伙子健壮、能干,20岁的扣儿欣然答应了这门亲事。她的父母为了给扣儿哥哥能娶上媳妇,给她的婆家要了很重的彩礼,在迎亲当天,他父亲还挟制新郎牵来一匹马,否则不让闺女出嫁。扣儿只是默默地认从,那天,下着雨,她带着娘家陪嫁的两个红包袱(据说还是借的),走进雨中……
结婚第二年,扣儿生了一个胖儿子,这是这个贫寒家庭最幸福的事了,丈夫更加勤劳能干,对扣儿也是疼爱有加,小日子虽然清苦,但有滋有味,我暗暗为她高兴,苍天有眼,她总算苦尽甘来了。
老天爷总喜欢捉弄人,当扣儿还沉浸在未来的憧憬中,那一天,噩耗传来,丈夫在帮人拆房时被倒伏的墙砸倒,抢救无效死亡。一夜之间,26岁的她成了寡妇!看着体弱多病的公爹,两个未成人的小叔子,嗷嗷待哺的儿子,她决定留下来,咬牙支撑这个只有一个女人的家。但她娘家父母、哥嫂都不同意,一是希望她有更好归宿,同时还能再收一份扣儿的聘嫁礼,一年多的僵持后,父母还是把她拉回娘家,公爹不允许她带走他们唯一的独苗孙子,于是,她又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父母早已给她物色好了同村的一户人家,男人外号老歪,相貌丑陋,但是肯出彩礼,也不嫌扣儿是寡妇,于是,当老歪把几百元钱和一匹高头枣红大马送给她的爹娘后,她又顺里成章的成了老歪的媳妇。
老歪人丑,但是人还不错,也能干,只是有些执拗。心情不好的时候爱喝点小酒,借着酒劲总把扣儿和那头枣红马系在一起,好像时刻提醒她是买来的。不知扣儿愚钝还是看透了世态,她不去反驳,也不计较,一门心思的忙碌着,不让自己偷闲片刻。再后来,她和老歪也生了一个儿子,或许她根本没时间抱怨,两个儿子早已把她的心装满了。
忙碌的日子过的总是很快,她和前夫的儿子长成了大小伙子,和他爸爸一样英俊魁梧,看到大儿子带着红花坐上新兵专车的时候,扣儿的眼泪流成了河!
90年代初,经济改革的大潮同样席卷了这个偏僻的村庄,飞机场的兴建让附近的村民立竿见影的富裕起来,扣儿的家境也殷实了许多。从此,这个黑瘦娇小的身影经常出现在我们胡同,她回娘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老街坊都在感叹,原来最不疼惜的孩子反而得济了。父母最疼爱的哥哥福来、福生都推脱忙碌,很少来看生病的老人,姐姐喜鹊身体不好,妹妹娇儿嫁的远,来的也少,只有扣儿无怨无悔的跑前跑后,当邻居竖着拇指夸她的时候,她总是憨憨的一笑,腼腆、羞涩、幸福、满足,顿时,整条胡同都温暖了――
写到这里,我的心里也温暖起来,她的勤劳、坚韧、善良,她的以德报怨,是否是浮躁的现代人缺少的呢?!写扣儿,不是为了回忆,我只希望人类最淳朴的传统美德不要泯灭,在物质越来越富足的时候,不要让灵魂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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