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也曾遇到这样的一个人，他毛毛躁躁撞进你的生活，在你原本平静宛若一滩死水的生活里搅拌生热，直到接近沸点。最后在沸腾的那一刻抽身，走得干干脆脆。
说不上来对他究竟是有多爱多恨吧，但一提到他，便是如鲠在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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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从此逝》
文丨杏 邓
1
“你不是我们班的吧？”脑袋晕沉沉还未完全清醒，只听到四周窸窸窣窣。我不耐烦，抬头，四目相对，场面顿时尴尬。
我在大脑中快速回忆，最后十分确定一件事情。眼前这个穿着校服却将拉链拉至最高处，使得衣领竖立起来的男生，并不是我们班的学生。
被我识破之后，他并没有慌张逃离，而是直直地向我走了过来。凶巴巴，带着怒气。我环顾四周，教室空荡荡的，只有头顶的旧风扇有规律地发出吱吱的声音。
我立马后悔刚刚谎称拉肚子进而获得了一次大课间逃避跑操的机会。
他越走越近，直到和我只剩下一张书桌的距离。拉椅子、旋转、坐下，看上去一副“江湖做派”，他喉咙松动，嘴角微微有了弧度，“不是又怎样？”
挑衅大于调戏，脑袋立马得以清醒，“可你手里拿着我们班同学的东西！”我指了指他手里的薯片和面包。
“就这？还不够我塞牙缝的，拿了又怎样？”他将薯片向上抛。薯片上升到最高点然后下坠，回到他手上，被撕开一道细长的伤口，它唯一的作用在此刻得以体现。
他再次挑眉。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他的动作过于熟稔，他的侧脸过于好看，他的手指过于细长。很多个产生多巴胺的原因交集在一起，我竟一时患上了健忘的毛病，不自觉地从抽屉里拿出了三明治和牛奶，“你很饿吗？给你。”
他受到惊吓，却又勉强自己淡定，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食物，起身迅速逃离。
2
跑操结束，几个同学陆续发现自己的抽屉里少了零食，只看见他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面露怯意，却并没有想要追究的意思。我走上前，刚想告知他们真相，却听见其中一人说了句“自认倒霉吧”便让人散去。
我疑惑，十分不解，走上前小心翼翼试问，“你知道拿你们零食的人是谁吗？”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十班那个蒋舟寄嘛，他可坏了，之前趁大家跑操的时候在其他班搜刮别人的零花钱，被一个中途跑回来的学生看到告诉给了老师，结果你猜怎么？那个打小报告的学生当天晚上就被人堵巷子里暴打了一顿。听说蒋舟寄背后有人撑腰，我们可不敢惹。”
他竟是这样的人。可分明，他的眉宇之中能看出来少年的可爱气。我不知是该庆幸自己刚刚主动“上缴食物”或许博得了他的好感，还是该担忧就此会和他扯上关系。
一节课过去，我仍然因为蒋舟寄而心绪不宁，直到同桌戳了戳我的手肘，约我去打开水。
“我们班在二楼，蒋舟寄他们班在五楼，所以即使是开学已经一个月，我一次也没有碰见过他。以后估计也很难遇见，就算碰上了，他也未必记得我。”我如此安慰自己。
恰好是开水房的高峰期，我和同桌搓手顿脚，时不时抬头看墙上的挂钟，眼见队伍到了尽头，却被三人横插进来。我还没来得及斥责，一只手越过我的左肩，不费吹灰之力揪起插队同学的衣领。其他两个一看，水也不打便跑走了。
是蒋舟寄。
“别看我，看水。”他有意与我说话，又拧巴着别过脸去。
“谢，谢谢啊。”我往前跨了一步，才发现蒋舟寄是那样的高，即使是弓着身子。
“就当还你一个人情了，女人就是麻烦。”
“三明治别放生菜，我不喜欢吃。”
前一句勉强算可爱，那后一句的意思是他以后还会找我要吃的？
3
算下来，我跟蒋舟寄只见过两次，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实在是没什么交情可谈，况且他那样的风云人物，别人是能躲则躲，只有我傻乎乎，把他的话当真。
我真的给他带了三明治。两层午餐肉，一片番茄，一个煎蛋，不放生菜。
等我跑完操，怀着小心思回到课室，却发现三明治并没有被人拿走，包装袋还是完好的，它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抽屉里，发出蔫蔫的气息。我以为他只是一时没空，之后又连着带了好几天。
可一周都快结束了，蒋舟寄一次也没有来拿走属于他的三明治。
第三次见到蒋舟寄是在周五放学后，我做完值日回家，在校门口遇见了他。还是拽拽的将校服拉链拉至最高处，倚靠在墙上，他看见了我，突然松了一口气，“还以为等不到你了呢。”
“你，在等我？”我立刻变得不知所措，双手紧捏衣角。
他站直，声音沙哑，“喂，你身上有钱吗？请我吃麦当劳。”
蒋舟寄一定是在打赌，赌我会不会答应。最终他取得了胜利。
我们坐在麦当劳的小角落里，暖色的灯光照射下来，身高差终于不再为眼睛设限，这时我才发现，蒋舟寄的脸上有伤。是那种细细的，长长的，类似于被藤条抽打过的伤痕。有一条顺着他的下颌骨往他的脖子，衣服里延伸。
很是吓人。
“你的伤，还好吧？”
“你很饿？你缺零花钱啊？
“闭嘴，女人就是啰嗦。”他看上去很不耐烦，但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又变得温柔，“赵思然，你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像是自嘲，说完并不给我回答的机会，蒋舟寄摆了摆手，看似潇洒，“算了算了，问你干嘛。赵思然，你再陪我待一会儿好不好。”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请我吃了三明治，我们是朋友。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4
那一晚，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夜晚。不是热闹的新年，不是甜蜜的情人节，连促销活动都没有。很多人都以为生活需要节日的仪式感，幸福才能彰显出价值。但很少有人知道，平淡的日子里进来了手拿五彩石的人，幸福感是双倍。
蒋舟寄就是那个拿着五彩石冲进了我毫无波澜的生活里的人。
但两者相融需要代价，失败是大概率。我长期偷带三明治去学校的事情很快被父母知道，他们千方百计试探，奈何依然找不到我跟蒋舟寄接触的证据，于是变换了策略，将我转去了舅舅当班主任的文科重点班，每天早晚准时接送。
我再也没有与蒋舟寄见面的时间。但我猜想，失望一定是我单方面的，今天跑操的时候还看见他在拨撩一个女生的头发，看，蒋舟寄才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我最终抱着釜底抽薪的决心，软磨硬泡从班长那里求得了一个板报评委的名额，借机跑到了五楼。我从蒋舟寄身旁缓慢地路过，眼睛眉毛下巴都在暗示，可他愣是假装没看到，甚至还跑到一个女同学旁边坐下，逗她露出八颗亮闪闪的白牙。
委屈是实实在在的。我发现自己流浪于岛屿，被漫无边际的情绪包裹，看山是海，看云是海。
“不对等的关系里，相爱尤为吃力。”我在日记本上狠狠地写下这句话。写完又觉得可笑，我跟蒋舟寄之间，算什么关系呢？
如果一定要在我们身上找到契合点，那就是我跟蒋舟寄一样，翻脸无情。
从那以后，我们彻底变成了路人，不是见面的时候互相装作不认识，而是，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蒋舟寄退学了。
5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我脑子突然被什么击中，打开了QQ，输入曾经清晰却遗忘很久的那串数字。那时蒋舟寄送我回家，在我手上写下了这串数字，却因为我兵荒马乱的心情，让汗水模糊了字迹。
蒋舟寄设置的是自动添加好友，我进入他的空间。空间里记录的无非是一些生活小事，入职，辞职，实习，毕业，高考。社交软件一直在更替，往下翻也没有太多的信息，我很快就翻到了我们相识的那一年。
2010年12月25日
“圣诞快乐，赵思然。”
圣诞，我最喜欢的节日。那一年我跟他说，“如果以后我们分开，不许说再见，要说‘圣诞快乐’，因为我不喜欢伤感，可又不想祝你幸福。”
我悄悄删了他，就像从未再次进入他的视野。我知道，他一定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成长为如今的模样。他的生活没有我，已经很久了。
谈不上有多遗憾，从他的说说里能看出，至少有一段时间，他因为我快乐过。
其实，关于那个问题，他后来又问了一次，在我们开始交换日记的第一周：
“当我知道我妈生了个儿子的时候，特恨她。我买了车票去找她。书包里放着一根绳子，我真的很想勒死他。她住的房子又大又亮，我想尽办法支开了所有人。可真的只剩下我跟他了，我却退缩了，他那双大眼睛，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他那么小那么可爱，还冲着我笑。
我发了疯一样跑出去，把绳子丢进了河里，跪在河边大哭了一场。最后决定留在爷爷的城市生活。我妈也是够狠的，为了逼我回去，断了我的生活费。或许是母子天生相冲吧，她越生气我越得意。最后她终于斗不过我，病倒了。
赵思然，你说，我是个坏人吗？”
好坏是怎么定义的，谁知道呢。
我知道的是，那时我喜欢的少年叫，蒋舟寄。
编辑：小药草
配图：《秒速五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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